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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权之手
“我叫他再看清楚一点,他斜我一眼很肯定地说,‘是你买走的’。”
尉阇毗楼慢慢说完,紫苏当即色变,“好哇,原来你就是刺杀清乐公主的凶手!”
“别随便污蔑人!”他松开皱紧的眉头,昂起下颔睨她,浓密凌厉的眉毛下,震亮的眼神流露出轻蔑,像极了不屑对手的斗兽,“要真是我,你们现在已经头身异处了。”
紫苏来不及思索,惊恐地拦着越秋柏就往后退。越秋柏被迫退了几步,她按下紫苏的手臂抵住她,看向尉阇毗楼道:“他果真这么说?”
西极王子收敛表情,一手背在身后虚握成拳,定定看她:“是,你想说什么?”
紫苏眼神乱瞟,绝望地发现因为她和越秋柏走了一小段距离,尉阇毗楼过来找她们,若是现在她们想回到马车上,必须往靠近他的方向走。她攥紧越秋柏的手,察觉到她想往那边走,一下用力扯住她。越秋柏才发现紫苏当真紧张得要死。
她不得不回头,无奈地向她解释:“他不太可能是凶手。你仔细想想,一开始是他告诉我们这个纹路有点眼熟,带我们找到这里来。而且刚才我和你根本没进后院去,没听见铸剑师和他说了些什么。若他真是凶手,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怎么会一步步把线索引向他自己。”
“是哦。”紫苏一想,的确是这样。
她顿时就不害怕了,坦率地向尉阇毗楼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想岔误会你了,我脑子比较笨,你别跟我计较。”
她挽起越秋柏的胳膊,两人一齐走过去。尉阇毗楼脸色稍霁。他极快速地瞥了眼越秋柏,帽帷遮住她的脸,什么也看不清。他往前走两步,眉骨压低,神色倏忽变得凶狠。
“没想到吧,我就是凶手!”
他闪电般伸出手,用力扣住了越秋柏的手腕,将她一拽。紫苏被他惊得一蹦三尺远,退得太急脚下一绊,当即腿软地屁股着地,跌坐在落叶泥地上。她白着脸颤声喊:“小姐!”
他用劲极有技巧,只是手腕上一点着力点,越秋柏就像被牵引住四肢一般,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了几步,险些一头栽进他怀里。
青年男性宽阔的胸膛随着他手臂伸展,距离极限拉近,结实环住了她半边身体,她头顶才到他下颔处,从外表几乎看不出来的浅浅胡渣隐约扎在她额头,痒痒的,体温的热气从对方身上传来,绕着摞.露在外的脖子直往衣襟里钻。
她迅速伸手抵住他肩膀,恰好在撞上去前稳住身形。被他拉向身侧箍住的那只手腕悬在半空,她轻拍了拍他的手,颇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看向了紫苏,波澜不惊的语气隐藏着无奈:“她胆子小,你别吓她。”
尉阇毗楼整个人顿在原地,略有攻击性的异族面庞一下变得清澈无比,显出年方弱冠的少年底色来,愣愣的乖巧。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手指柔柔的力道隔着衣袖拍在他手腕上,就像西极的初雪一样软,像春天的花骨朵一样柔,作用力顺着血液涌流到心脏处,猝不及防落进他心间,犹如羽毛拂过。他下意识顺着她的力道松了手,呆站在那里。
不知为什么,心情突然就季节倒流,明媚得像六月的晴天。
他眉眼处飞起笑明快的笑意,与之相反,紫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越秋柏走过去将她拉起来,拿出帕子给她。她不知是被吓的,或是被戏耍得羞愤不已,哭出声来向越秋柏控诉。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黛色,你打他!”
他跟上越秋柏,暗蓝眼睛衬着透白的皮肤,在林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尉阇毗楼笑得眼睛弯起,神采飞扬地伸过手臂横在越秋柏面前,“喏,要打就打。对不起嘛,作为赔礼,我请你们吃两顿饭好了。抵消掉你要请客的一顿,那就是今天我请客。”
越秋柏被他搞得有点烦了,象征性给了他一肘子,“你别胡闹了,认真回想一下那把匕首去了哪里。”
他无辜地睁着眼睛,收回手臂安静下来,回她:“我记不得了。我很喜欢买少鹤做的兵器,有一些他觉得不满意的,也会便宜卖给我,我从他那里收了很多,大部分都作为礼物转送给朋友了。具体哪一件送给了谁……走吧,我们先上酒楼,你让我再想想。”
几人乘马车重新入城。尉阇毗楼选了京中颇负盛名的老字号璇玑酒楼。这里不分时辰,几乎每天都座无虚席,格外热闹。他借朋友的名号弄了间包房,请她们吃了一顿丰盛佳肴。
结束后,他说要回去细想一下那把匕首的去处,与她们分开了。越秋柏和紫苏在外闲逛,哪里繁华就往哪里走,不知不觉走到了闹市边。
隐隐金属敲击的清脆锣鼓声穿透众声喧哗,地面轻微震动起来。嘚嘚马蹄如奔雷急速驰来。一队官兵小跑着,奋力挥散拥挤的人群,为后至的骑兵开道。
他们停在闹市边上的一座高门府邸前,恰好就在越秋柏两人旁边。人群如潮水向两边褪去,将她们挤向后面,窃窃私语和疑问涌现出来。
“怎么回事?”
“那是户部尚书家吧?”
“这声势看起来不像好事啊。”
中间空落落的土地露出来,铁骑像乌云般在清理出来的笔直大道上滚滚逼近。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抱着竹篾球跟着人群跑,不意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他伸出胖胖的小手搭在地上,到处摸球,迎面看见乌压压的阴影向他疾速掠来。他吓呆在原地,刚捡回来的竹篾球滑了出去,他一动不敢动。
越秋柏从人头攒动中瞅见那男孩,大声喊道:“谁去拉他一把?把他拉走!”
周围的人纷纷转向声音来源,她四周出现了点空隙,她不及思索,奋力挤出人群,一下冲了出去。“小姐!”紫苏焦急的声音在后面喊她,她伸手想拽住她,只一迟疑,被人群一挤就错过了。
越秋柏双手伸长,抄起那男孩一个旋身。风声与嘶鸣在身后响起,为首的人用力勒住马缰绳,强劲的力量一压,迫使那毛发枣红的高头骏马往另一个方向偏去。马身重重撞了一下越秋柏的肩头。男孩跌撞着,一边哭一边跑入人群,越秋柏站立不稳扑倒在地,头上帽帷被掀掉在半空翻滚,将她挽起的发髻一并扯掉了。
长发披散下来,她听声辨位,立即起身,急急回头去捡她的帽帷。随着带队之人勒马,雷鸣般的马蹄声迅速止息,万马齐喑,只听得唯一一声剧烈嘶鸣。发丝被气流卷得飘在空中,一道极有存在感的视线压在她身上。马头调转,她与马上之人一瞬错目,撞上一双从未见过的奇特异瞳。
高扬起的马蹄落下,一脚踩碎了竹篾球。骏马稳稳止步,驭者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气呵成。
黑靴踩在地上掀起阵阵尘土,那人体格高大,披坚执锐,肩背裹在盔甲里,高墙似的胸膛伟岸雄健,身上银甲和头盔迎着阳光反射出坚锐冰冷的寒芒,左边黑瞳如千年寒潭沉冷无波,没有一丝活气,右边眼瞳却如火山口的焦土,渗出烈火燃烧的妖异暗红。
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先她一步捡起帽帷,反手扣在她头上,几乎将人拽得生疼的力道往她上胳膊箍,拉着她后退。
轻轻一瞥之后,那双异瞳移了开去。银盔人面无表情地拿出圣旨,几步走到户部尚书的府邸门前。尚书李长值听见消息,领着一家人侯在门口,预见到后续不详发展的他面如死灰,颤巍巍下跪。
众目睽睽之下,手握圣旨的银盔人当场宣读:
“圣上有旨,敕曰:
“朕以眇身,恭临大宝,自加元服以来,常怀怵悌,反躬自身,未尝以喜怒之心行其赏罚,是谓至公。户部尚书李长值,朕以选贤之心,委以重臣之任。擢于户部之首,而乃欺君罔上,实怀二心,兼以结党攀附,贪荣冒禄。不修其身,遂无以齐家,李氏一门,为害群氓,罔顾朝纲法纪,侵吞百姓之利。予其恩泽,不知顾惜,予其雷霆,是昭赏罚。今削其官职,枭首示众,李氏其余人等押解收监,满门抄斩,旦有违抗,就地诛杀。”
他字字清晰,音调冷酷如山巅之雪,蕴藏杀意。
圣旨读毕,一交到他身边的白面太监手上,他身后的铁甲骑兵如猛兽出笼,从他两侧飞掠过。兵器高高举起一晃,血.浆.迸溅,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尖叫声直飞云霄。数不清的黑色人影闯入前户部尚书的府邸。
这是越秋柏第一次见到笼罩在盛世之上的浓密阴云。遮天的皇权之手压在所有人头顶。围观人群中胆小的已一头昏了过去。
银盔人提步上前,充满爆发力的躯体保持着相对的镇静,手臂只轻轻一送,像刺穿一片纸,枪尖浅浅刺进骨头里。他面不改色用长枪一挑,未断的血流抛洒在半空,头颅飞落下来。他弯曲指节,几根手指掂起那颗未能瞑目、汩汩流血的头颅,打量片刻后将它一甩,扔进另一位白面太监刚打开的盒子里。
血珠掉在他身上,他转眸,视线顿在一个方向,大步走向人群。所有人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只有两个人孤立出来。越秋柏没有退,她隐约感觉到,他是冲着他们来的。
“尉阇王子,许久不见。”
银盔人径直走到两人面前,九尺身长在日光下投落一片阴影,如同拔地而起的小山遮挡了视野。异域王子微笑接话:“劳殿下记挂,久未拜访,是我之过。”
“今天公务在身,改日请你喝酒。”
“不敢不敢,应当由我宴请殿下才是。”
两人客套了几句,越秋柏微低着头。滴滴答答的血从对面人的指缝间淌下。他偏深的肤色泛着铜色光泽,鲜血亲吻着那凶暴的手指,只用眼睛都能从这可怖的交.缠中嗅出铁锈味来。他忽的抬起另一只手问:“带手帕未?借我一用。”
“殿下见谅,我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尉阇毗楼尴尬移目,他把脸偏向越秋柏,用极轻气音说道,“带了没?快救急一下。”
那双异瞳慢条斯理转向了越秋柏。银色盔甲下的脸面无表情,健壮得像野兽的年轻男子注视着眼前略显矮小的少女,冷冷道:“女娘可有手帕借我?我会记住还你,若没有就算了。”
凶险妖异的目光彷如豺狼虎豹盯住猎物,帽帷垂下的轻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网一样令人不安。越秋柏从这句话里读出了清晰的威胁之意,“记住”两个字放在后半句才对,“若没有,我会记住你的”。她就算没有手帕,也最好变出一方手帕来。
她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抽出一块递出去,叠好的方帕散落开,飘出淡淡的熏香。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仅仅是简单的向她伸出手这样一个举动,就令越秋柏不自觉紧绷起来。
他接过方帕按在手指上。
此人惯于习武,手掌心和指腹处遍布粗粝硬茧,每根手指都显出刚健有力的线条。女子用的素白手帕落进他宽大掌心里就像个小玩意儿,过分柔软袖珍,附在他铜色的手指间,稍一用力就会破损。
殷红血迹渐渐染在白色手帕上,有些刺目。他没说话,转身走了。
凝固的空气也随之流通起来。越秋柏蹙眉看着他背影,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她敛眉,低声问尉阇毗楼,“他是谁?你叫他殿下?”
西极王子亦压低声音回:“他是今上第三子,名讳凌渡舟。”
三皇子。怪不得目下无尘,原是天家人。她不乏嘲讽地如是想到。她点头表示知晓,不感兴趣地放下,转而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悄悄退出了人群。她不问还好,一问就激起了他的情绪,尉阇毗楼转到她面前拦住她去路,拧眉目露愠色,蕴藏凶性的异族长相顿时变得咄咄逼人,“你还问我,我倒要问你,刚才这么危险的情况,你一个女孩子出什么头?能不能学会保护好自己!?”
他往前紧逼一步,越秋柏稍微后退了半步,“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她不焦不躁,平静回道,“眼看别人有性命之忧,难道不尝试出手一救吗?而且没有你说的那么危险,我能躲过的。”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背过身去自己生闷气。“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谢谢。”少女清澈悦耳的声音从他背后温柔传来,他倏然转回身,压低声音对她道:“今天没出事算你运气好,你少撞到他跟前,那就是个疯子。”
他越说越低声,越秋柏温然浅笑,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想,他也是很敢说了。
“小姐!你刚才吓死我了!”
从人群中挤出来的紫苏小跑着扑到越秋柏跟前,一把抱住她手臂发出哀叹,“有没有人为我的心脏着想一下啊,天天担惊受怕,不是这里受惊吓就是那里受惊吓,这一天天的,怎么就不能让人安生一下?”
越秋柏苦笑着拍了拍脑门,轻轻抱了她一下,“别担心了,我这不是没事嘛。”
眼看太阳西斜,宵禁将至,他们没有多做交谈逗留,分开各自回家。尉阇毗楼给她们雇了辆马车。行至半道,车夫急急勒马,车厢倏然往前一顿,似是有什么人拦住了去路。一道男声低沉无比,带着略浓重的鼻音稳健响起:“有劳姑娘下车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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