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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服大师兄
天光乍破,暮色还未完全褪去,山林间弥漫着一层湿漉漉的白雾。
顾穆清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随着最后一周天运转完毕,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功起身。
周遭的灵气因他的动作产生了一瞬的激荡,随即又归于平静,只余院角竹叶上的一滴露珠,滚落出一声“滴答”的轻响。
自从那事之后,师尊沈无愠便很少过问俗事。百年来,他踏遍九州,寻访隐士大能,搜罗天下奇门偏方,竟真叫他拼凑出一丝可行之法。
本以为林逸阳拜师之后,峰内局面会有所转机,但师尊依然闭门不出,只令他照旧在宗门大比时,代行峰主之职。
顾穆清走到廊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葫芦,葫芦已被盘得光滑油润,只底部的花纹因为主人不舍触碰,还依然如新。
小师妹是个伶俐聪慧又听话的孩子。
目前的一切进度都让人满意。
只是那日拒绝了她参加门派大比之事,虽然此后他同意了霍子踽“师姐习剑,林逸阳也应习得”的方案,也算给她在大比不进学期间找了点事做。
但是近几日诸事缠身,不曾去亲眼看看林逸阳的情况,终究让人不大放心。
顾穆清盘算着芥子袋中的物件,想着很久之前在凡间集市寻摸到的几本游记杂书,倒是可拿去哄哄她。
望不要生了嫌隙,平白耽误正事。
“叩叩。”
门忽然被敲响。
“大师兄。”
心念刚起,人便到了。
打开门,正是林逸阳。
只是此时她不甚整洁,弟子服因为奔跑显得有些蓬乱,手中抱着把木剑,剑身遍布划痕,她额头亦是湿漉漉的,细软的胎毛被汗水打湿,贴在发际线处。
林逸阳不似以往高兴时还会克制的模样,一见面,她就露出一个笑来,像只兴奋的小狗,让人几乎能看到身后止不住摇晃的尾巴。
“怎么来得这般匆忙?”
顾穆清将林逸阳迎进院中,见她进门也不坐,四处张望几下,径直选出一方空地,反手牵着他的衣袖,他放松身体顺着她的力道走过去。
“等师兄看了就知道。”
林逸阳在距离他几步的地方抱着剑站定,卖了个关子。
话音刚落,眼前的女孩神色一肃,气沉丹田,摆出一个起式,随后出剑。
只见她身形陡转,剑随身走,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身姿纵跃飞掠间衣袂翻飞,翩若惊鸿。
这绝非死记硬背的僵硬招式。
虽然动作间尚带了几分青涩,但林逸阳的每一式却都有的放矢,知晓该用何处发力,更是明白为何出剑。
她眼神专注,视线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对战,分明是已然掌握了《归真剑诀》的精髓。
听着林逸阳挥剑时的破空声,顾穆清回想起霍子踽申请让她习剑的时间——应是四天前。
《归真剑诀》虽是入门剑法,却重意不重形。
对于一个根骨未成、才引气入体的四灵根来说,便是四个月能摸到门槛已是造化。
却未曾想,仅仅四天,她竟真的练成了。
真是个……意外之喜。
林逸阳最后一式收势,手腕一抖,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随即顺势反手一转,将木剑紧贴腕处斜负身后。
她胸膛起伏,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疼吗?”顾穆清上前一步轻声问。
“不疼。”
林逸阳飞快回答,但还是在顾穆清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伸出了手。
那双经过药浴洗涤下白皙的手上,此刻布满了因为用力握剑留下的红痕,掌根处更是有一个透明的小泡,红红的探出头来。
药浴很是霸道,每夜都会洗去她的疲惫,抹平伤痕,让她每日都有一副崭新的、毫无瑕疵的躯壳。
可正因如此,她每一次握剑,新生的皮肉都会重新经受磨练。
许是他沉默得有点久,林逸阳掌心蜷缩了一下,低声说:“大师兄,这点伤不算什么的。”
“只是……我是不是很笨,《归真剑诀》我学了四天才勉强学会。”
“不笨。”顾穆清看着她,声音是不变的温和,“四天能修成这样,可称得上一句天才。”
林逸阳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她的手握成拳,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那大师兄,我现在是不是可以保护自己了。”
她向前迈了一步,昂起头:“那大比……”
“不可。”顾穆清拒绝了她的未尽之言。
“为何?我已经学会了剑招,四师兄也说我勉强合格。”
“小师妹,剑招是剑招,修为是修为。”顾穆清轻声叹气,像面对一个执拗的小孩,并外放出一点金丹期的威压。
林逸阳脸色一白,忽觉得手中木剑重若千斤。
“你才引气入体不过数日,灵力微薄。大比擂台之上,若遇上练气三层甚至更高的对手,任你剑招再精妙,在绝对力量面前,也不过是花拳绣腿。”顾穆清收回威压,他将手虚虚置于林逸阳蜷起的手上,有温和的灵力溢出,缓解了她手上的疼痛,“师兄不想你受伤。”
“我知道大师兄是为了我好,”林逸阳收回手,“但若是一味害怕伤害,那我岂不是永远不能成器?”
“就在师兄的庇护下不好吗?”
“师兄可以庇护我一辈子吗?”
“当然可以。”
“……”
但林逸阳用沉默表示了她的不愿意。
空气寂静片刻,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林逸阳慢慢补充:“谢谢师兄愿意护我,我很开心。”
“只是,”林逸阳又将剑抱回怀里,“我现在拜入师门,拿得起剑,也想试着施展一下自己的抱负。”
“我以前流浪的时候,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讲过’剑宗仙人’的故事。”
“说那仙人白衣孤影,只携一剑,便直入深渊,还天下太平……”林逸阳看着手中的木剑,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遥远的梦,“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有了力量,我也要像他一样,行侠仗义,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晨雾未散,山风穿过庭院。
顾穆清的身影猛地一僵。
可她哪里知晓,仙人还天下太平的代价。
明明这个仙人最初,也只是想下山去看看的。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错乱,恍惚间,眼前这个眼神倔强的少年,与记忆深处那个总是提着剑、在他面前昂起头的身影渐渐重合_
“大师兄,你也是来阻我的吗?”
“外面人心险恶,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去山下游历,护你周全。”
“我不要,若是时时处于你们的庇护之下,我何时才能顶天立地?”
“可我们只想你平安顺遂,不想你经受风雨。”
“可是大师兄,我习得这一身剑法,却只能缩在宗门内无处施展,那有何意义?”
“是,我知晓你们对我的爱护,但我辈修士,修的不仅是长生,更是本心!”
“大师兄,你让我去吧,我只是去凡间转转,遇到不平事便管一管,遇到可怜人便帮一帮。”
“等来日再见,给你们带凡间最好喝的酒,给你们讲我的故事。”
但那坛说好的酒,终究是没能见得。
顾穆清突然想起师尊说林逸阳“很合适”。
他曾以为是因为命格,或是因为与她是同源宗族的亲人所以有几分相似的容貌。
直到此刻,他与林逸阳明亮坚定的眼睛对视,认识月余,他好像直到此刻才真正看到她。
又或者,才真正觉得她会是师妹。
“大师兄?”
林逸阳小声的呼唤将顾穆清从回忆中拉回。
顾穆清没有立刻应答,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腰间的葫芦,葫芦小小的,刚好被手掌完全包住,没有一丝缝隙。
他看着眼前这张脸,闭了闭眼。
“罢了。”
顾穆清长叹一口气,脸上的温和不变,只是语气中平添了几分无奈:“你既有此决心,也有此天分,我若再强拦你,便是我这个做师兄的迂腐了。”
就让她去试试吧。
反正终究也离不开这万溯宗。
“大师兄是同意了?”
“慢着。”顾穆清抬手,止住了她欢呼的势头。
他神色严肃了几分:“我可以允你参赛。但你修为终究只有练气一层,又是丙等四灵根。若以千嶂峰亲传弟子的名义参赛,不管输赢,都会引来无数非议,与你无益。”
“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大师兄请讲。”
顾穆清注视着面露警惕的林逸阳:“你只能以千嶂峰内门弟子的身份参加。”
“可以。不过我那日在百务阁已经报名……”
“我来处理。”
“好。”林逸阳又露出了完全信任的目光。
“去吧。”他温和地摆摆手,“好好准备明日的大比。”
“是!谢谢大师兄成全!”
林逸阳行了个极其规矩的礼,转身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往院门奔去。
“师妹。”顾穆清忍不住叫住她。
“嗯?”少年高束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侧脸在晨光熹微中有些模糊。
顾穆清顿了顿,说道:“不知小师妹是否喜欢看游记。”
“喜欢的。”发尾随着点头的动作在林逸阳的脑袋后晃荡。
“嗯,下次见的时候带给你。”
“谢谢大师兄。”
那道白色的身影行礼后便轻快地融进晨雾中。
顾穆清站在廊下,许久未动。
手中的葫芦又被他无意识地摩挲起来。
“哈。”
片刻后,顾穆清在院子里低笑出声。
这还是百年来,他第一次觉得,或许……她真的能回来。
他还想着霍子踽为何突然变了性子,原是和他一样,看到了“师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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