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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
“假如一定要死，我不要死在黄沙地里，我要死在绿草丛里，死在花园里，死在森林里，死在河流里，反正就是不要死在这里。”
连惜对青山绿水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仿佛只要到达了，并死在那里她这辈子就算心愿得偿了。
老太听了叹息一声：“死在那里还不容易，怕只怕你想活在那里。”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可不养闲人。”
“我知道啊，”连惜一副很懂的样子：“我们基地就送过人去荒漠基地和绿城基地，大家都觉得去绿城基地比较好，不过他们要的人少，所以就很少有机会去。”
“为什么会想去绿城基地？”
“工作啊，你不知道么？在绿城也是工作，在地下城也是工作，那肯定去绿城呀，至少可以晒太阳淋雨。”
清亮的月色下，老太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她：“然后呢？”
“什么然后？”
“工作了之后呢？”
“我听基地的人说是十年，他们在绿城待十年就可以回去跟家人团聚了。”
“那你见过团聚的么？”
连惜抿着唇摇摇头：“没呢，第一批人送走还不到十年呢。”
老太叹息一声，重新看向远方，忽然换了话题：“你之前不是问我汽油是哪里来的么？”
“嗯，我问你几回了，你都装聋作哑。”
“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是獠牙。”
“什么？”连惜一下从墙头站起来：“你......你不是流人，你是獠牙？”
老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有时候獠牙和流人之间的差别并没有那么明确。干獠牙的事就是獠牙，干流人的事就是流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多时候很多人是在这两种角色里互换的。”
连惜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我经验少你别骗我，獠牙不是专门杀你们流人的么？怎么会跟你们穿一条裤子？”
“岂止是穿一条裤子，我的烟，我的食物，我们添的汽油，全是獠牙给的，所以才会有共享一说，也根本不怕被偷。”
连惜傻眼了：“我不明白。”
老太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她坐下后慢慢说。
獠牙从基地得到东西，然后分给流人，流人再去威胁基地，基地再给獠牙东西，请他们去消灭流人，这是地面一条畸形的食物链。
“可是獠牙一直不消灭你们，那为什么还要给他们东西啊？”
“谁说他们不会？”
连惜小小的嘴巴张的大大的。
“为了给基地交代，他们会在基地愤怒的时候杀掉几个人去做交代，只是杀掉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那就不好说了。”
“不是......流人么？”
“他们选择被杀对象的标准有两个，一个是不能用的，伤的，老的，都包括在内，一个是不招首领喜欢的，还有时候特殊。”
“什么特殊？”
老太浅浅一笑：“你将来或许会知道，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佛堂，供养獠牙，他们可没少花东西。”
说完摸出一根烟来，连惜立刻知道那烟是从哪里来的了。
连惜一颗脑袋对于维修汽车算在行，可是人与人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显然难过发动机原理，她听得云里雾里，并不明白獠牙流人基地之间的奇怪关系与自己喜欢绿城基地有什么关联。
正要发问时老太阻止了她：“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哦。”
连惜乖乖跳下院墙，重新登车准备睡觉，关门前还不忘对着隔壁车子喊一句：“晚安，老太婆。”
回应是一声“切”，但她仍嘿嘿笑着关了车门，抱着多多心情不错地睡了。
老太的话像一颗石头砸进了沙地里，在连惜的心里击起了灰尘，但很快恢复平静，对她而言活到绿城最重要，其他全都不重要。
后面几天老太都带着连惜经过各个小村庄，地球被破坏之前，大城市的高楼大厦相对集中，可是小村庄却是星罗棋布，这里一个，那里一点，一路总有遇不完的小村庄。在经历了那场沙尘暴之后，连惜对这些小村庄生出了特殊的感情，仿佛只要他们在，她就会安全。
直到这一天，她们开了许久也没有遇见村庄，就在连惜觉得意外的时候，对讲机响了起来。
“往左边看。”
连惜打开左侧金属合页往外看去，就见远处一个不知高度的山丘上有一个很大的豁口，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山碗放在那里。
那是当年喷发的其中一座火山，看起来巍峨壮观。
连惜看的有些呆了，头也不转地去摸对讲机：“老太婆，我们能去看看么？”
过了半晌，那头传出声音来：“这次油不多了，等我们出来吧，出来专门去趟那里。”
连惜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把对讲机放在唇边只说了句：“好。”
两人沉默着往前开，过了半晌，连惜合上了那侧窗户，不再去看。
接连赶路数日，距离绿城越来越近，老太也改了策略，渐渐贴近大道了，连惜察觉到这一点是在她接连两天都没有看见村庄的情况下，她就知道路变了。
更直接的原因是，她有一次在路边看见了那个十字架，这一次数量更多，足足有七八个十字架，而且从脚下堆积的枯骨和衣服来看，那里似乎不止被绑过一个人。
连惜看的心里一抽，不禁摸出对讲机对着老太说起话来。
“老太，这里有獠牙么？会不会来抓我们呀？”
“不会，放心。”
老太的话斩钉截铁，似乎根本不担心獠牙会在这里出现。
连惜叹息一声，心中依旧不安，那黑乎乎的衣服和白惨惨的头骨印在她脑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爸爸妈妈最后是不是也是这样了？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对讲机再次响了起来：
“前面不远处就是绿城了，他们不在基地周围聚集，而且他们杀人是有用的，不是闲了就杀，放心吧。”
像是有意安慰连惜，老太在对讲机里做了一番解释。
“哦。”连惜怏怏的。
这天晚上，老太照旧选了一个土丘后面歇息，有所不同的是她找了下后备箱，再一次点起了火堆。
“你不是说汽油不够了么？”连惜一边就着火烧水，一边问。
“明天就要到了，到了地方我们能再弄来一点储备，今天浪费就浪费吧。”
“真的假的？”连惜一听明天就要到了，立刻兴奋起来。
到了绿城就意味着白天可以不用穿防护服，意味着车子的金属合页不必降下，意味着可以跟多多在太阳下自由自在的奔跑。
绿城，几乎承载了连惜所有的美好幻想。
“多多，多多，我们要到啰——”
连惜跑过去一把抓住多多的两只前爪，高兴的直蹦。多多听不懂，却看得懂，主人是高兴的，她也就跟着高兴，两个嘴角向上扬起，粉红的舌头吐着，白气汩汩往外冒。
月亮的豁口越来越大，从地平线爬上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有时候连惜都准备去睡觉了也没能见到。
这一晚她依旧坐在地上等待着月亮出来，然而只有漫天的星光。
“老太婆，你见过极光么？”
老太照旧坐在她的折叠椅上：“见过几回。”
“你在哪里见的？”
“就在这样的荒地里。”
连惜看了一圈四周，起伏的地平线在星光下显得幽暗无比，整个地表不是记忆的样子，更像是画出来的。沙尘暴不断肆虐后的地表渐渐变得平滑，夜晚看那些线条，像极了简笔画，就是不真实。
极光美的也不真实。
“我在基地见过几回，我坐在屋顶上看的，旁边好多人出来看，人挤人，吵吵闹闹，跟这里完全不一样，在这里看是不是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更空旷，更沉浸，更漂亮，会么？”她仰起头来问老太。
老太喝了口热水去看天：“空旷，沉浸，漂亮，都是有代价的。”
连惜听了这个话沉默了，脑海里不由的想起今天白天所见到的景象。
老太的声音自头顶幽幽传来：“如果你活的足够久，也许将来某一天，你开车走在大路上，路边十字架上挂的其中一个就是我。”
“我不要。”连惜忽然红了眼眶：“我才不要看见那样的你，一点儿都不威风。”
老太嗤笑一声：“威风有什么用，能活下去才有用。”
她的视线落在连惜的头顶上，毛毛躁躁沾满灰尘的头发像鸡窝，跟多多脑门抵脑门的时候，发色都快赶上狗了。
她伸手一拍，灰尘四起：“你是该洗洗啦。”
连惜抱着头，噗嗤一笑：“我要带多多一起洗。”
这一天是两人最后一天在荒漠里行进，一直走到日头偏西时，连惜发觉了一丝异样。
虽然周围的地貌依旧是荒芜的，但地面的土却是硬的，像是干裂了，而不是一层沙石铺在上头，她就知道外面的世界变了，她们真真正正的靠近绿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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