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他墓碑上有未亡名字

　　枯竹林深处，腐叶堆积，寒气侵骨。

　　叶惊寒背靠着一棵枯死的粗竹，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腹部的贯穿伤，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涌出，温热粘稠，很快浸透了下裳，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得湿冷。

　　他脸色白得吓人，唇色泛青，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不肯昏死过去的顽强意志硬撑着。

　　不能倒在这里。倒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他颤抖地抬起那只未染血的手，摊开掌心。

　　那枚劣质的平安扣静静躺在那里，染着已变得暗沉的血污，粗糙的绳结，熟悉的轮廓，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撬开他记忆深处尘封的、布满裂痕的枷锁。

　　贺栖迟……

　　那个名字不再是虚无的符号，而是带着少年清朗又执拗的音容，带着无数个模糊却真实的陪伴瞬间，带着那三年黑暗里唯一一缕冰冷的慰藉，狠狠撞入他的脑海，砸得他神魂俱震，五脏六腑都绞拧般地疼起来。

　　是他。

　　一直是他。

　　那个被他无视、被他呵斥、被他用剑穿透、甚至被他踹碎墓碑的“影子”……

　　是贺栖迟！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叶惊寒猛地攥紧平安扣，玉石硌得掌骨生疼。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血污粘腻的手，颤抖着摸向怀中那本同样染血的禁书残卷。

　　书页被血黏连在一起，散发出铁锈与陈旧纸张混合的怪异气味。他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地将其分开。

　　朱砂写就的诡异符文和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他的目光急速扫过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心跳如同濒死的鼓点，又快又乱，撞击着空洞的胸腔。

　　【“……逆天改命，幽冥索价……”】 【“……施术者以自身‘存世之痕’为祭，换彼魂归……”】 【“……痕消则亲缘陌路，六感不察，渐化虚无……”】 【“……然执念深重者，或留残形，依附于所护之人，然触之不及，言之不闻，终将彻底湮灭……”】

　　一字一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烙进他的脑髓里！

　　以自身存在为祭……换他魂归……

　　痕消……亲缘陌路……六感不察……渐化虚无……

　　所以……所以他醒来后，才会再也“看不见”他！听不见他！感觉不到他！

　　所以那一次次诡异的波动，那冰冷的触感，那拼死的守护……不是妖孽，不是邪祟！是贺栖迟！是那个傻子用这种代价换回了他！然后像个真正的影子一样，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日渐康复，看着他对自己视而不见，看着他……疑心、排斥、甚至动手诛杀！

　　“呃……”叶惊寒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至极的呜咽，猛地弯下腰，又是一口鲜血喷在残破的书页上，与之前干涸的血迹融在一起。

　　巨大的、迟来的惊骇、悔恨与铺天盖地的痛楚，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攥紧他的心脏，要将他拖入无间地狱！

　　他想起宫墙下那毫不犹豫推开他的冰冷撞击……

　　想起短剑穿透虚无时那诡异的触感和微弱的闷哼……

　　想起他厉声呵斥“滚开”时，那骤然停滞的、仿佛被无形重击的波动……

　　想起最后那一刻，那团淡薄得几乎消散的虚影，决绝地挡在他胸前，迎向那柄夺命长枪……

　　每一幕回想，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剐蹭！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叶惊寒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失血和寒冷，而是源于一种彻骨的、灭顶般的绝望和自我厌弃。他死死咬住牙关，齿间溢满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嘶吼。

　　不能死。

　　他现在还不能死。

　　贺栖迟……贺栖迟还在那里！他最后看到的那个伏在地上、几乎要彻底消散的影子……

　　他必须回去！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强心剂，注入他濒临崩溃的神智。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裏爆发出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

　　他挣扎着，用软剑撑地，试图站起来。腹部的伤口因动作而再次涌出大量鲜血，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却又顽强地稳住了身形。

　　他不能倒在这里。

　　他要回去找他。

　　哪怕只剩下一捧冰冷的余烬，他也要把他找回来！

　　他颤抖着，将染血的禁书和那枚平安扣死死揣入怀中最贴近心口的位置，仿佛那样就能留住最后一点微末的温度和联系。

　　然后，他拄着剑，一步一踉跄，拖着不断滴血的身躯，朝着那片刚刚逃离的、血色未干的杀戮之地，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一步一步，折返回去。

　　枯竹在他身后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声的哀悼。

　　而他走过的泥地上，留下了一道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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