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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弥漫
棋院训练室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虽然挤满了备战“凌云杯”八强战的棋手,却反常地安静。只有棋子落在楸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密集得让人心头发紧。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复盘,每个人都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埋头于眼前的十九道经纬,试图从错综复杂的黑白阵势中杀出一条血路。
无形的硝烟在沉默中弥漫,吸进肺里,带着铁锈般的焦灼味。
宋聆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夹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能落下。面前的棋谱摊开着,是他和宋冽过去所有公开对局的记录。他试图从中找出某种规律,某种可以被突破的模式。
但没用。
宋冽的棋就像他这个人,冰冷、精确、毫无冗余。每一手都基于最冷酷的计算和最优化的大局观,几乎没有情绪化的失误,也极少留下明显的风格破绽。像一堵无缝的冰墙,找不到可以撬动的缝隙。
他烦躁地合上棋谱,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训练室另一端。
宋冽独自坐在最角落的棋桌前,背对着所有人。他甚至没有打谱,只是静静地坐着,面前摆着一副空棋盘。微驼的背脊线条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蓄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张力。
他从抽签仪式回来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周铭轩端着一杯咖啡,慢悠悠地晃到宋聆桌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别看了,没用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师兄的状态,这次是铁了心要清理门户了。”他用了“清理门户”这个词,轻飘飘的,却像根毒刺。
宋聆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锐利。
周铭轩耸耸肩,抿了口咖啡:“老师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师兄那么聪明的人,知道该怎么选。”他凑近了些,气息带着咖啡的苦涩,“我要是你,现在就想想后路,输了之后怎么跟媒体说,才不至于太难看。”
这话像冰水,浇得宋聆心头一寒。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周铭轩欣赏了一下他难看的脸色,满意地踱开了。
宋聆重新看向那个孤绝的背影。清理门户?该怎么选?
所以那晚房间里短暂的松动,那句沙哑的问候,终究还是被更强大的东西压垮了吗?那堵冰墙非但没有裂缝,反而冻结得更厚、更坚硬了?
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愤怒的情绪涌上来,堵得他喉咙发紧。
他嚯地站起身,动静不大,却引得附近几个棋手抬头看了一眼。
他走到训练室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冷水,仰头灌了下去。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燥热。
宋冽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凝固在了那里。他面前那副空荡荡的棋盘,黑白分明地空着,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又像一个等待填写的最终判决。
宋聆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截露出浴袍领口的、线条紧绷的后颈。
忽然,他注意到一个极细微的细节。
宋冽垂在身侧、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那只曾经旧伤复发、被他用拙劣手法按摩过的手——正在极其轻微地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一种极力压抑着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的震颤。
他在挣扎。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宋聆。
那不仅仅是备战的状态,那是一种……内在的撕裂。冰层之下,并非全然死寂。
宋聆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捏紧了手里的纸杯,杯壁被捏得变形。
就在这时,宋冽似乎终于无法忍受那空棋盘的注视,或者是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拈起一颗黑子。
动作滞涩,仿佛指尖承载着千钧重负。
然后,他将那颗棋子,轻轻地、郑重地,点在了棋盘正中央——
天元。
一个在开局阶段几乎绝不会被职业棋手选择的点。象征意义远大于实战价值。是挑衅?是迷茫?还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对某种既定命运的反抗?
宋冽的手指没有立刻离开那颗棋子,就那样按在“天元”位上,久久未动。他的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垮塌下去,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困兽。
整个训练室依旧安静。没有人看到这个角落无声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只有宋聆。
他站在那里,手里捏着变形的纸杯,冰水濡湿了他的手指。
他看着那颗落在“天元”的黑子,看着那只微微颤抖的、按在棋子上的手,看着那个仿佛被无形重压碾垮的背影。
先前那股愤怒和失望突然消失了,被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那不再是棋手对棋手的审视。
而是弟弟,看着哥哥。
看着他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独自承受着的一切。
无声的硝烟,原来最灼人的,并不在棋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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