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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司机何叔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一反常态、唉声叹气的路铮,温声问道:“怎么了,小姐?今天玩得不开心?”
何叔给路家开车十几年了,从路铮上小学起就负责接送她,风雨无阻。他看着这个小姑娘从扎着羊角辫、背着小书包的模样,长成如今这个外表有些酷酷、实则心思细腻的高中生。
两人之间除了雇佣关系,也有一份长久相处积累下来的熟稔和信任。
路铮听见问话,没有立刻回答。
她正心烦意乱,听到何叔的声音,忽然觉得,或许从旁人的、特别是何叔这种年长一辈的角度看看,事情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她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隐去了乌知节的真名,用“我一个好朋友”代替,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和自己的纠结大致说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愤愤不平。
何叔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女孩拧着眉头、一脸苦恼的样子,笑了笑。他年近五十,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温和。
他家庭普通但幸福美满,妻子是小学老师,儿子正在读大学,一家人和和美美。他一边平稳地打着方向盘转弯,一边用那种过来人特有的口吻说道:
“小姐啊,这事儿,搁谁身上都闹心。为朋友操心,说明你重情义,是好事。”
路铮没吭声,等着他下文。
“但感情这事儿吧,有时候就像穿鞋子,合不合脚,舒不舒服,只有穿的人自己知道。你看你朋友现在,高高兴兴的,那说明至少目前,她觉得这鞋穿着还行,没觉得硌脚。”何叔顿了顿,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从旁边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你看到的那些,是硌了你的眼,替她觉得疼。可万一……她自个儿还没觉出疼来呢?你急吼吼地上去说‘这鞋有钉子!快脱了!’,她说不定还怪你大惊小怪,甚至觉得你见不得她好。”
路铮听着,下意识地捏了捏手里的甜品袋子,纸袋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迟疑地问:“所以……就看着她这么穿着‘有钉子的鞋’走下去?万一哪天真扎穿了脚,流好多血,不是更疼吗?”
何叔重新发动车子,声音依旧平和:“那也未必。说不定走着走着,她自己就发现不对劲,主动把鞋脱了扔了。又或者……那钉子只是你看错了,其实压根没有呢?当然,我这只是打个比方。”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路铮一眼,“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你的担心,用她能接受的方式,委婉地提一下,给她提个醒,尽到朋友的本分。但说到底,路怎么走,鞋穿不穿,决定权还是在她自己手里。你替不了她疼,也替不了她做决定。”
路铮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回了句:“是嘛……”
“是啊,”何叔肯定道,语气轻松地岔开了话题,“对了,小姐,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食堂的饭菜还合胃口吗?我看你最近气色倒是不错。上次下雨天,在校门口碰见那个给你撑伞送你出来的男同学,瞧着就挺靠谱,比你这个‘朋友’的男朋友强多了。”
路铮本来还在消化何叔的话,突然听到话题转到李无歧身上,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他?他就是我同桌……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能那么细心?肩膀都湿透了还只顾着给你挡雨。”何叔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嘛,有这样的朋友互相照顾,挺好的。我们年轻那会儿,朋友之间也是这样实诚。”
正说着,车载音响里原本播放的交通广播结束了,自动跳到了何叔常听的戏曲频道。咿咿呀呀的胡琴声和苍凉的唱腔流泻出来,何叔跟着轻轻哼唱起来,词儿大约是: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唉,老母倚门望儿归,孝心一片……”
他唱得并不专业,甚至有些走调,但那份沉浸其中的自得其乐,却莫名冲淡了车里有些凝重的气氛。
路铮没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城市的夜景飞速向后掠去,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心里乱糟糟的,何叔的话,乌知节的朋友圈,夏子尧和那个女生的亲密画面,还有……李无歧撑着伞、肩膀湿透却笑着说不碍事的样子,交替在她脑海里闪现。
人,真的好复杂,好难看清。
李无歧……挺好的。至少目前看来,他真诚,负责任,对弟弟好,学习努力,甚至还有点她以前没发现的、执着于拍照的“怪癖”,但无伤大雅。
乌知节……她最好的朋友,漂亮,热情,有才华,像一团永远燃烧的小火焰。可她的家庭……路铮是知道的。乌知节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对女儿要求极高,一心要把她培养成名媛闺秀,规矩多,压力大。她的父亲早年出轨,家庭关系冷淡疏离。或许正是因为从小在严苛与缺失中长大,乌知节才格外渴望那种炽热的、毫无保留的关注和爱意,才会一次次飞快地投入感情,像飞蛾扑火,却又似乎总在重复某种模式。
那她自己呢?路铮扯了扯嘴角。她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据母亲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还有家里几乎找不到的父亲的照片来看,大概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角色。母亲独立强势,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对她的要求是“别学你爸”,却也给足了她物质和相对的自由。
可她看着身边这些关系,亲情、友情、那模糊懵懂或许正在萌芽的别的什么感情,还有乌知节那边一团乱麻的恋情……只觉得一片茫然。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的?什么样的人才算“好”?
她好像懂,又好像完全不懂。
车内,何叔的戏曲声还在继续,唱的是忠孝节义,唱的是世间百态。
车外,夜色深沉,万家灯火,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面,或许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悲欢离合与难解谜题。
路铮把头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运动会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路铮破天荒地没有窝在她的“秘密基地”,而是跟着言木栖和李无歧一起,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
但她显然心不在焉,手里拿着手机,屏幕却早已暗了下去,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喧闹的跑道上,整个人像一尊静止的雕像。
言木栖正兴奋地跟她说着刚才百米冲刺的精彩瞬间,手舞足蹈。李无歧则拿着相机,指了指远处正在准备的跳远场地,示意她们看过去。
可路铮毫无反应,连言木栖在她面前挥手,李无歧出声叫她,她都像没听见一样。
“铮铮?”言木栖终于察觉到不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路铮猛地回过神,扯出一个笑容:“啊?怎么了?”那笑容很勉强,嘴角弯起的弧度透着刻意,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言木栖和李无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担忧。
真是见了鬼了。
路铮居然愿意主动出来晒太阳看运动会,虽然人坐在这儿,魂儿却不知道飘哪儿去了,整个人笼罩在一种低气压的萎靡里。
他们之前问过她要不要回去休息,路铮也只是摇摇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不用,在这儿挺好。”
可她现在这副样子,哪里像“挺好”?
李无歧看着她又一次陷入呆滞,眉头微蹙,刚想伸手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提醒她回神。
路铮却突然像被针刺了一样,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然后不等两人反应,就转身拨开人群,脚步有些匆忙地跑下了看台,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李无歧看着她几乎算得上是逃离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
路铮一路小跑,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急促。她直奔艺术楼顶楼那间熟悉的教室,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字,给乌知节发了一条信息:「老地方,顶楼排练室,速来。」
发送成功后,她就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不再理会它接连不断的震动提示音——
可能是乌知节的回复,也可能是言木栖或李无歧发来的询问。
她跳上课桌,坐在上面,双腿悬空,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
教室里依旧安静凉爽,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依旧灿烂得刺眼,将整个操场照耀得一片明亮,欢呼声隐约传来,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可路铮的心却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她担心乌知节,担心那个傻姑娘会受伤,也担心自己处理不好,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何叔的话在耳边回响,让她更加犹豫不决。
但无论如何,逃避和视而不见,不是她的风格。
她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窗外那片过分晴朗的天空。
无论如何,她希望乌知节能好好的。
希望她们之间的友谊,能经得起任何风雨。
这或许是她此刻,唯一能确定的、美好的愿望了。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乌知节焦急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哐当”一声猛地推开画室厚重的大门,手里竟然还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顺手抄来的棒球棍,神情紧张,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架势。
但在看清偌大的画室里只有路铮一个人,安安稳稳地坐在课桌上时,她立刻像只被戳破的气球般泄了气。
“什么啊……”她嘀咕着,随手把棒球棍往墙边一靠,反手关上门,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路铮面前,双手叉腰,语气从担忧瞬间切换成嫌弃,“路大小姐,大白天的不去看运动会,把我十万火急call到这来,就为了坐在桌子上cos忧郁少女?你这忧郁得也太low了吧,好歹也得配上点雨声和悲情BGM啊。”
她习惯性地用玩笑的语气吐槽着,但目光在路铮脸上仔细扫过,发现对方既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怼,也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她很少见的沉重。
乌知节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走近两步,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真正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路铮,你到底怎么了?”
路铮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乌知节挑了挑眉,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个带点邪气的、玩味的笑,语气却还是配合着:“干嘛?神神秘秘的,搞什么花样?”
她走到路铮面前。路铮从课桌上跳下来,解锁手机,点开相册,找到昨天拍下的那几张照片,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乌知节。
整个过程,路铮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平静地把证据呈现在她眼前。
乌知节看着路铮异常严肃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她收敛了笑意,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照片里,夏子尧和那个穿着蓬蓬裙的女生姿态亲昵,喂食冰淇淋,挽手同行,甚至有一张抓拍到了夏子尧低头含笑、眼神温柔地看着那个女生的瞬间。
乌知节盯着屏幕,愣了几秒,然后,出乎路铮意料的,她竟然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有些僵硬,语气试图轻松:“这……你什么时候拍的啊?”
“昨天下午。”
“哦哦,”乌知节点点头,语速很快地解释,“他昨天上午跟我说过,要陪他表妹去买东西,可能……”
“我是在甜品店排队时碰见的,那个女生在喂他吃冰淇淋。”路铮打断她,声音平稳,陈述事实。
“哦……那,那可能是他妹妹比较黏人,他想多陪陪家里人……”乌知节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有些闪烁,不敢再看路铮的眼睛。
“那个女生穿着蓬蓬裙,化着精致的妆,挽着他的胳膊。”路铮补充。
“也、也许是他表妹比较爱美,喜欢那样打扮,兄妹感情好,挽一下手也没什么……”
“他们一起去买了那家很火的甜品,他付的钱,还帮她整理头发。”
“他……他对家人一直挺大方的,照顾妹妹也是应该的……”
“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个女生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可能……可能只是妹妹玩累了,撒娇要他背一下?或者,是角度问题,你看错了……”
路铮看着她还在试图为对方找借口的样子,眉头紧紧蹙起,心底那点压着的火气混合着不解翻涌上来。她直接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
“他们接吻了。在商场拐角,我看见了。”
画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乌知节脸上最后一点强撑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她盯着地面,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圈已经有些泛红,但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声音干涩:“路铮,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铮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突然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取代,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乌知节,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明明都看到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不……”
“我知道。”乌知节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尖锐,“我知道他不止我一个!我知道他跟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可能也对别人说过!我知道他今天说陪‘朋友’,明天说‘家里有事’,都是在骗我!我都知道!”
路铮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自白震住了,她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震惊地看着乌知节。
乌知节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
“可那又怎么样?路铮,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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