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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狩將啟風起雲湧
冬至之後,寒氣未減,皇城卻暗潮湧動。表面上,萬戶張燈,百官賀節,歌舞聲日日不絕;實則宮內人心惶惶,誰都知道——太子與冷宮之人的交鋒,尚未分出勝負。
就在這時,聖旨下達。
“皇帝有旨——以安軍心,固邦本,特設春狩。由太子親領皇族、勳貴,於上林苑開獵。凡內廷命婦,皆得隨行。”
旨意傳到冷宮,阿瓔差點跌坐在地,聲音發抖:“主子!這……這不是好事啊!春狩從來都是皇族與外朝權貴的場子,妳怎麼能在名單之內?這是要把妳推出去,當眾羞辱啊!”
溫阮放下手中筆,眼神卻冷靜如冰。
“若我不在名單之中,才是異常。”她淡淡一笑,指尖在袖中摩挲著那塊小小銅牌,聲音卻冷冽如刀,“既然要設局,我便走進去。只不過這一次,我要讓他們翻船。”
阿瓔顫聲:“主子,妳這樣……何異於以身犯險?”
溫阮抬眼盯著她,目光清亮卻帶著冷意:“阿瓔,記住,只有走進局裡,我才能打碎它。我不會再重蹈前世覆轍。”
——
東宮偏殿。
太子一身紫袍,立於御案後,臉色冷峻。溫芷跪在殿心,眼神怨毒。
“殿下,春狩乃大事。妾身以為,正可藉此徹底擺脫那個賤人。”
太子目光陰沉,冷冷道:“說。”
溫芷抬起頭,聲音低啞:“獵場開獵,獸群必驚。我已暗中安排,屆時會有人放出驚獸,亂軍陣腳。只要設計得當,便能讓溫阮成為眾矢之的——或受傷,或成為害主之人。無論哪一條,她都翻不了身。”
太子聽後,眉目間怒氣稍稍緩和,眼底卻仍寒光閃爍。
“最好不要再失手。”他聲音低沉,“孤再丟一次臉,妳便一同下去陪葬。”
溫芷額頭抵地,聲音顫抖:“妾身不敢。”
可在她心底,恨意卻越燒越烈。上次冬至宴,本是她羞辱溫阮的好機會,誰知反倒讓自己顏面盡失。這一回,她要讓那個女人永無翻身之日。
——
御史台內廳。
顧行止靜靜立在窗前,聽完周成稟報。
“冷宮之人,果然也在春狩名單裡。”
他眸光如電,長久不語。
周成小心翼翼:“大人,是否要想法子替她請辭?若真去獵場,只怕……”
顧行止冷冷打斷:“不必。”
“但——”
“她若不去,太子正好藉口將她治罪。”顧行止轉過身,眼神深不可測,“她必須去。這是局,亦是她的機會。”
周成心口一震,不敢再言。
——
冷宮夜裡,火光搖曳。
溫阮伏案而書,阿瓔在旁替她研墨。終於忍不住問:“主子,妳真的要去嗎?獵場上刀劍無眼,太子與溫芷又處心積慮……”
溫阮淡淡笑了笑:“正因如此,才要去。若一直躲在冷宮,他們要殺我易如反掌;可若走到眾人眼前,便要顧忌更多。”
阿瓔怔怔地望著她,心裡酸楚又敬畏。
這樣的主子,已經不是冷宮裡任人宰割的棄子,而是——一頭等待時機的獵者。
——
翌日,顧行止親自來到冷宮。
他一身玄衣,神色冷峻,步伐穩重。
溫阮迎上去,欠身:“顧大人。”
顧行止直直看著她,聲音低沉:“春狩不是冷宮。若無人庇護,妳連命都不保。”
溫阮目光清澈,卻冷如冰刃:“若無庇護,我便自己庇護自己。”
顧行止神色一凜,冷笑:“大言不慚。”
溫阮卻絲毫不退:“顧大人疑心極重,正好。妳若要盯著我,那便盯緊些。這樣一來,太子就無法全心取信於妳。”
兩人對視,氣息凝重,無聲的火花在空氣裡炸開。
良久,顧行止才移開目光,冷聲道:“妳很危險。”
溫阮平靜回答:“我本就在刀尖上活。”
顧行止眸光深沉,不再多言,轉身而去。
溫阮望著他背影,心底卻冷冷一笑。
——
夜色沉沉,冷宮燈火忽明忽暗。阿瓔小聲問:“主子,顧大人到底是信妳,還是不信?”
溫阮淡淡道:“他既信,也不信。這樣最好。”
她抬手輕輕觸碰鎖骨邊那一點朱砂,眼神冷冽。
“春狩將啟,風起雲湧。這一局,不再只是冷宮與東宮的對決,而是整個皇族與外朝的棋盤。”
春狩行期既定,車駕自清晨啟動。旌旗獵獵,甲光映日,御道兩側雪痕未消,陽光斜照在盔面與馬鐙上,亮得刺目。上林苑外的土路被轅輪碾出深痕,泥雪翻捲,冷風裡夾雜著粗重的鼻息與鐵器摩擦聲,像一曲沉悶的鼓點,預示著將至的殺意與榮光。
上林苑營地早已搭起高大王帳,黑金兩色的旄旗插滿風口,獵鼓覆以獸皮,環列於外。外朝勳貴與軍中將校依次入帳,身上或裘或甲,寒霜未化,眉眼間皆有沙場生風的銳氣。
“鎮北將軍韓紹到——”傳呼聲在風裡遠遠震蕩。韓紹披猞猁裘,步履帶風,入帳向太子拱手。其後是右衛將軍裴仲、虎賁校尉謝仲行、禮部侍郎許惟清、靖遠侯蕭氏父女……一眾人物,或熱或冷,皆帶著各自盤算。
溫阮與內廷命婦一處,被安置在側帳。她衣著仍素,外披白狐短裘,與滿目錦袍相比,清冷而不落俗。阿瓔替她整好披風,小聲道:“主子,這邊都是外朝權貴……他們看人的眼神,比宮裡還鋒利。”
溫阮輕輕一笑:“鋒利,才好用。”
她眼角餘光掃過大帳方向。太子端坐,溫芷侍立,眼尾的笑意溫婉而疏離;顧行止立在偏側,玄衣簡練,與甲士之鋒形成一種奇異的對照——不是劍刃,卻更像握劍之手。
入暮,獵前小酌。外帳張燈,風口掛以厚帷,帳內火盆炭焰噼啪,溫度暫時回升。酒肴循例分席而上,賓主交錯,笑語與寒氣一同上升又散落。
“聞說冷宮之人亦在此行?”一位勳貴夫人似不經意地看過來,唇角含笑,眼底卻藏刀。
“冬至宴上有過一曲,名《寒江雪》。”禮部侍郎許惟清摩挲杯沿,聲線淡薄,“風骨清峻——倒與俗樂不同。”
話音未絕,侍婢輕移,將一盞溫著的清釀推至溫阮案前,杯壁薄如蟬翼,酒色清淡。阿瓔心口一緊,伸手欲攔。溫阮卻按住她指尖,指腹微冷,輕輕搖頭。
溫芷在彼案與幾位命婦笑談,餘光落到這一盞時,眼尾幾不可見地掠過一縷陰影。她收回視線,指尖攥緊帕角:這一次,該輪到妳失步了。
溫阮抬杯,笑意恰到好處:“上林之行,承諸位照拂。這杯,敬諸位夫人。”她指間一轉,杯盞輕貼桌沿,發出一聲極淺的聲響。阿瓔心知那是“記號”,手心冒汗。
她不飲。半轉腕,將酒盞挪往案邊,猶如避開熱蒸的姿態;又似不經意回眸,對隔案坐的靖遠侯千金蕭晚卿點了點頭——蕭晚卿一向自負酒量,眉梢挑起,笑道:“既是冷宮溫娘子推讓,本姑娘代勞。”伸手便取。
杯緣離案的一瞬,顧行止目光一緊,袖中指節輕扣。謝仲行見狀,低聲咳了一聲,走神與人說笑。太子那邊有侍從側眸,卻又像被誰的視線釘住,退開一步。
蕭晚卿仰首一飲而盡。片刻,眉心細蹙,像是寒風入骨,又像一絲極淺的麻意掠過臂彎。她放下杯,笑意未散,卻下意識按了按脈門。
溫阮已將袖中薄紙探於火旁烘烤,魚膽墨暗字在熱氣裡緩緩浮出——“淡劑,非毒。測脈緩滯。”她抬眸,看向羅太醫席位。老太醫已留意片刻,此時會意,移步至蕭晚卿案前,虛請一禮:“姑娘請讓老臣把把脈。”
“羅太醫?”蕭晚卿微怔,伸腕。羅太醫指腹沉穩,良久,收手道:“非劇毒,只是溫麻之物。長飲則滯,短飲——不妨。”
話音落地,帳內一陣波動,眼光如散箭四下又收攏。有人看向太子,又看向溫芷;更多的視線落到溫阮指尖——她仍端坐,神色冷清,像是提前預見了此刻。
顧行止淡淡開口,語聲被火盆一壓,聽來更冷:“獵前酒,不宜亂配。既涉醫藥,當由太醫監收。羅太醫,取酒樣入御藥房。若是有人擅改藥肴成分——”
他頓住,目光掃過人群,沒有落點,卻像在每一張臉上停了一瞬,“——便照例追責。”
太子側目,唇線繃直,終是沉沉點頭:“依顧大人所言。”
場上笑語如潮褪下,又復抬頭——人人知曉今晚這一出,輸的是誰,贏的又是誰。溫芷握帕的手背泛白,指節掐出月牙血痕。她側過身,壓低聲音:“怎麼會只是溫麻……明明吩咐——”話未竟,自斂其聲。
夜更深。獵帳外,霜氣凝在繩結與旗麾邊,泛著細碎寒光。營地警哨每兩刻換班,銅鈴隱響。阿瓔收拾好爐灰,壓低嗓子:“主子,今夜恐怕不會太平。”
“嗯。”溫阮將一小包細末倒在帳門內側,輕輕用腳掌抹開,像是不經意地掃去雪痕,“若有人來,腳底會留亮痕。”
“亮?”
“螢粉。”她淡聲,“見風見暖皆閃。”
不多時,帷幕被極輕地挑起了一線,細得只能漏入一縷冷風。有人的影子貼著地滑過來,又在門沿處停住。螢粉被鞋底微熱熨過,便匿在花紋間,乍看無跡,行至火盆邊時才隱隱一亮——像雪裡一點磷火。
影子一頓,旋即退去。外頭的夜色吞下這一抹微光,什麼也沒留下。
阿瓔捂住心口:“他們來了又走,是覺察到了?”
溫阮搖頭:“怕的是‘未遂’。未遂,才會更急。”
她合上簿冊,將“螢粉足跡、羅太醫收酒、蕭氏緩滯”三處關鍵,並列成線。朱砂在鎖骨邊微微發熱,像一盞只照自己的燈。
子夜過後,獵鼓遠遠地響了三聲,低、沉、緩,提醒次日寅時校獵。營地歸於寂然,只有風貼著帳面摩挲,發出細軟的聲音。
寅時,角聲拔地而起。霜雪被馬蹄踏碎,蒼茫林影披在地上,像巨獸伏臥。諸軍按等次出列,校尉巡視弓弦與箭羽,內侍傳旨:正獵行程,分三道圍山,獵道以旌旗與紅繩為界,不得越線。內廷命婦與貴介子弟在第二道外沿觀獵,弓馬之事量力而行。
溫阮隨命婦隊列至外沿,站於一株老槲樹下。她取下腰間短笛,指腹輕扣,聲音極低:“阿瓔,記住路徑。若見旗動反常,先退,不用等我。”
阿瓔忙不迭點頭。
第一輪放獸,角口拉開,山坳裡驟然奔出一群麝鹿與短角獸,雪浪翻湧,帶起林葉與泥塊。第二道外沿的少年貴介催馬搶先,弓弦如雨,歡呼聲衝破寒氣。
第二輪尚未開,左側旗面忽地逆風鼓動,一線紅繩被悄悄切斷,樹梢上的銀鈴嘩啦落地——這是“誤開道線”的信號。阿瓔臉色一白:“主子!”
“退。”溫阮只吐出一字,轉身卻向反方向疾行。她借著林間斜陽投下的影,貼著坡根繞至旗後,手指一挑,拾起那顆掉落的鈴。鈴口裡塞著一枚極細的竹簧,能干擾近旁馬匹的聽覺——駭馬,是最快致亂的方法。
“好手段。”低沉的聲音自一旁傳來。顧行止不知何時立在槲樹後,目光落在她指尖。
溫阮將竹簧拔出,拋給他:“顧大人不查查?”
顧行止接住,眸色沉了一瞬:“查。”
風口忽傳驟響,一頭壯鹿被人從側道驅向命婦外沿,鹿角帶著雪,直直朝人群撞來。驚呼聲四起,侍從倉皇後退,旗面被鹿角一掠,紅繩再次崩斷。阿瓔腿軟:“主子——”
話未落,溫阮已搶前半步,抓起槲枝旁早備的一截長繩,手腕一抖,繩端打成活扣,準確無誤地套在鹿角根部。鹿首一拗,力道帶得她肩膀生痛,她反手繞樹一圈,將繩子死死勒住,整個人被拽得斜斜磕在樹幹,指節一陣麻木。
顧行止上前半步,抬臂扣住繩身,力道一沉,鹿勢被硬生生壓下。他側目:“妳——”
“把第二道旗修好。”溫阮喘了口冷氣,眼神仍穩。顧行止盯了她一瞬,轉身吩咐謝仲行:“封回切斷點,箭手後撤半弓距。”
混亂很快被按下。外沿歡呼復起,仿佛方才那一線驚險只是寒風裡一個不小心的顫抖。太子遠遠側望,神情不明;溫芷垂下眼,袖中掌心早已汗濕。
第三輪放獸前,內侍傳旨調位:以“防再生亂故”為由,將數名命婦與年少貴介轉至更外一層觀獵台。名單上,赫然有“溫氏”。阿瓔急了:“主子,他們要把妳往外推!”
“越外,越安全,也是越看不見。”溫阮淡淡,“他們下一步,該不是要我‘害主’,而是——讓我‘不在場’。”
她抬眸,與顧行止遠遠對上視線。那男人的目光深沉,像夜裡不滅的一點火。片刻,他微不可察地偏頭,彷彿在說:我在看。
風從樹梢滑過,帶起旗面的唰唰聲。獵鼓第三次擊響,短促而急。林影深處有什麼在移動——不只走獸,還有暗處的人心。
日色傾西,校獵暫止。軍士收弦,內侍遞湯。阿瓔把食盒捧到溫阮案前,壓低聲音:“主子,今日這樣過來了……可明天是‘正獵’,他們一定會更狠。”
溫阮慢慢掀開食蓋,熱氣蒸騰在她睫毛上,凝成一圈細霜。她神色極靜,指腹摩過那枚被她系在袖內的細鈴,低聲道:“正合我意。局不夠大,蛇不肯吐信。”
她抬眼,看向遠處主帳。太子與諸將言笑晏晏,溫芷垂首如花,顧行止立於陰影與火光的邊界。她在心底無聲地說:明日,該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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