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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
季荀其实对这个录音笔的内容能引起他的兴趣这件事,没有抱太大希望。
手指悬停在终端的播放键上,迟迟没有落下,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做得很好,连带着窗外愈发滂沱的大雨都成了沉闷的背景音,更显得室内寂静无比。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过分稚嫩的少年,很会耍小聪明。那双清透的绿眼睛眨一眨,就能想出一个又一个坏主意,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也不知道那份录音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惊天骇闻的大惊喜。
季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罢了,既然暂时认定了这无厘头的盟友关系,那么配合一下,也未尝不可。
他倒想听听看,这个小骗子,究竟为他准备了一出怎样的大戏。
深吸一口气后,指尖终于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轻微的电流滋啦声传来,像是老旧设备启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内突兀无比。
季荀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身体靠在椅背上,姿态松弛。
直到一个声音,一个熟悉得刻入骨血中的声音,伴着沙沙的杂音,从扩音器里流淌而出。
“季荀。”
那声音很轻,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但落在耳畔时,又宛如贴在身边低语一般近。
季荀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刹凝固,而后猛然弹起身子,双手撑着桌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播放界面,仿佛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
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个声音?
在某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永远活在回忆中,永远光鲜亮丽,永远热情洋溢的瑾之,就站在他的面前。
不是透过冰冷的终端屏幕,也不是泛黄褪色的老照片,更不是虚无缥缈中的梦境,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这片被灯光浸染的暖黄色光晕之中。
是瑾之。
是无法付之于口情感的寄托,是无数个不眠夜里渴求触碰的幻影,是他用尽十年光阴试图赎罪却发现自己罪无可赦的回响。
……也是他此生,再无法相见之人。
荒谬感和震惊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着心脏,季荀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沙子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无数个念头在里面横冲直撞,最后却只汇成一句话。
这不可能是真的。
瑾之已经死了,他所遗留下来的东西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和保管,这支录音笔绝不可能是真的。
可那分明就是瑾之的声音。
剩余的理智已经不足以支撑季荀继续思考。
录音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断断续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季荀……再见……小心他们……”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长久嗡鸣的电流音。
季荀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滚烫,眼眶也不自觉地开始发红,热得发痛,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制地向上涌。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质疑,会立刻把这段录音判定为拙劣的伪造品。
可他没有。
因为得偿所愿是他曾与瑾之约定好的,说真心话前的提示词,俗称暗号。
而提示词的制定,也是源于一场意外。
不过那都是一些他在不成熟时期搞出来的乌龙事件,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从此他和瑾之拥有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暗号。
话又说回来,瑾之最后传达的信息是……小心他们?
那么,他是否早已知晓自己命陨的结局?
季荀死死地咬着牙,自打瑾之去世之后,他就很少哭了。
最初的那几年,或在一个黏稠潮湿的雨天,或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想起那天,怅然若失的悲伤就如潮汐般将他淹没。
可是即便是像一只永远接受不到同伴信号的鲸鱼一样孤独,一样悲怮,也绝没有哪天如现在这般,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听使唤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溅开一小朵无声的水花。
一滴,两滴。
很快,便连成了线。
那些被他强行压抑下去的思念、悔恨、自责,那些以为早已忘却但始终积郁于心的复杂情感,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冲垮了他用理智筑起的全部堤坝,全部汹涌而出,将他彻底吞没。
视野变得模糊起来,终端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播放图标,在泪光中晕染成一团混乱不清的光斑。
他伸出手,想要去关掉那段录音,指尖却抖得厉害,几次都按错了位置。
废物。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
连一段录音都关不掉。
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守护不了。
就在他决定放弃与那该死的、偏生在这个时候也来“踩”他一脚的按键搏斗时,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来,替他关掉了录音。
泪水滑过脸颊,季荀抬头,那双失去焦距的墨色眼眸与窗外交织连绵的滂沱大雨一起,不偏不倚地,撞入那片松绿之意中。
“擦擦吧。”
少年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另一只手从纸巾盒中抽出一张柔软的餐巾纸,轻轻地递到季荀脸边。
“在你平复之后,可以选择向我问一个问题。”
“我会如实回答。”
语罢,少年继而垂下眼睑,掩去了眼中闪烁的怜悯之色。
就当是一点小小的补偿好了。
–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或者说,过于顺利了。
结合之前发生的事情,瑾之总结出来一个规律,不过这倒也不能用规律来简单概括,总之,在涉及到“瑾之”相关的东西时,那三个人就会变得意外地好说话。
沈砚辞和姬初玦就不必提了,一句“诺亚福利院”直接让他从死神手掌心里逃出来,以至于后续的发展完全超乎预期。
而季荀……瑾之根据对方的性格,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有歇斯底里地质问,有相顾无言的沉默,甚至还有最坏的结局——被当场逮捕关进监狱,任务失败世界毁灭。
可他算了千万种可能性,唯独没算出目前这一种情况。
季荀哭了。
……
季荀居然哭了?
季荀竟然哭了!!!
饶是哄人技术炉火纯青如瑾之,在面对满脸泪痕的季荀时,内心深处的第一想法并不是怎样去安慰,反而想转头逃跑。
这倒不是他害怕亦或是其他,而是对方如此激动的反应,恰能应证他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想。
“瑾之”对他们很重要,且他的死让他们无比痛苦。
不过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就因为曾经深爱过的白月光离世了吗?
瑾之认为答案不是这个。
因为那三人眼神中透露的,除了溢于言表的追思以外,还有再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深沉浓重的愧疚与自责。
……为什么对此感到自责呢?
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归了原点。
不过瞬息之间,季荀的脸上余留的只有一片平静,他垂着眼眸,试图遮掩住泛红的眼眶,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周遭弥漫的疲惫感,仍昭示着刚刚的失控。
“我……”尽管他已经竭力平复,可藏不住溢出的哽咽之意,“如果之之……”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季荀止住了后半句未尽之言,深呼吸几次后复而说道,“我没什么好问的。”
“如果录音是真的,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的需求,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是……”他顿了顿,蓦然间淬了丝不寒而栗,“如果是另一种可能,我不介意动用一些私刑。”
对从不缺席的放狠话环节早已习以为常,瑾之点点头表示同意,毕竟获得了想要的答案,也足够他选择性忽略季荀后面暗含威胁的话语:“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想要进入检察院数据库查阅资料的权限。”
“别担心,我只是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没等季荀回答,他兀自补充道,“不会伤天害理不会作奸犯科,也绝对不会危害社会。”
三个“不会”保证下来,瑾之清晰地看见季荀愣了愣,随后像是什么大石头落地般,轻呼一口。
那副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在权衡了最坏的可能性后,发现结果远比自己想的要好时,下意识流露出的“至少事情还没糟到需要我立即违法乱纪帮他擦屁股”的庆幸。
……再一次被大少爷的口是心非程度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可以,”在长达数秒的沉默后,季荀开口,声音里的哽咽已经被彻底压下,恢复了往日的公事公办,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沙哑,“我会给你一个临时权限密钥,权限范围和操作时限将严格限定,你的任何行为都会被记录,苏淮枝。”
“足够了,感谢您的通融。”
目的已经达到,他无意过多停留。
男人此刻的状态就像一座刚经历过剧烈喷发又骤然冷却的火山,表面虽然凝固,但内里仍然是炽热滚烫的岩浆,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刺激其再次爆发。
瑾之这样想着,可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后,还掺杂了一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落荒而逃感。
“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他礼貌地再次颔首,转身欲离去。
“等等。”季荀叫住了他。
脚步微顿,回头间看见对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表层镀着银色金属的、类似于U盘的设备,递了过来。
瑾之迟疑两秒后接下,夹杂探寻意味的视线顺势望向男人,却发觉对方根本没有在看他,而是落于办公桌上那盆用来装饰的绿植上。
“临时密钥的有效时长仅有24小时,一周后,我会亲自接你前往检察院。”手指收回的瞬间,季荀道,“希望你值得我付出这么多时间。”
“了解,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一周后?”瑾之眉心拧着,似是不解地问道。
虽然数据库里的数据都是永久性保存的,别说一周后去查看,就算是过了十几二十年后再去,该有的数据还是在那里完完整整地保存着,没有丝毫磨损。
可一想到不能及时前往数据库调用,瑾之的心尖就升起一股莫名的惶恐与不安之意。
他将这种心理归结为不能快速完成任务而引发的焦虑感。
“系统维护。”季荀没有觉察到他话语中的不对劲,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好的,我会准备好的。”
将内心那股没由得的揣然压下,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未散情绪的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那片压抑的空气隔绝开来。
长廊外是仍磅礴的水幕,丝丝缕缕,连绵不断,似乎无穷无尽,将灯火通明的学院都笼罩在烟雨之中。
瑾之靠在门上,缓缓呼气。
超乎想象的收获,但季荀意料之外的眼泪和那双强装镇定却难掩红痕的眼眸,令他久久无法平静。
五指收拢,合金质地密钥的冰凉沁入肌肤,接触点却奇异地残留着一抹暖意,如同一点将熄的余烬,深深烙印在掌心。
他……究竟因为什么而愧疚?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藏在那二十四小时的权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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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之时,眼泪比我先认出你
留个悬念,无奖竞猜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