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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雅间里面已经有坐卧盘立的四个女人,看作派就知道是烟花女子,还是有些价量的粉头娘子,一个弹中阮,一个焚香,一个布菜,一个倒酒,最中间坐着个师爷模样的人,头戴方巾脚踩缎面履,笑得皮肉不贴,看上去约莫四五十,手指上一层皱皮都没有,看来是个养尊处优的人物。
见陆铮来了,立刻起身,吩咐起来:“陆爷来了,坐,你们别闲着,服侍好了陆爷,我重重有赏。”
一群女人纷纷涌了上来,陆铮在这“花团锦簇”中坐稳,头脑嗡嗡作响,“这位官人,我们可认识?瞧着有些眼生,恕我记不得哪里见过。”
那师爷抱拳以礼,恭恭敬敬的自报家门:“我呢,是城东白崖坊的蔡老,会读书写字买办调和,邻里乡亲们抬举我叫我一声蔡师爷,前不久果然被下面一个县的县令招去做了师爷,也算是坐实了这名头,您不妨也这么叫我就成。”
“师爷好,不知今儿这么费钱费人费力叫我上来做什么?难不成就喝酒吃饭听曲儿?”陆铮毫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就吃,端起酒杯就敬上了这位师爷。
蔡师爷左边搂着个粉头,右手敬酒马上仰头喝了,“先干为敬,先干为敬,”他眼珠子一转溜,开始说起来,“陆爷是个豪迈人,我呢,也是替人做事,咱先说好,不论这事成不成,我和您之间啊,算是交个朋友。”他早知道陆铮拳脚无眼,怕被揍,算是交代个免责声明。
陆铮混世井的明白,这就是场面话,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于是也跟着说起来:“那当然,那当然。”
蔡师爷放了手,开始说一些囫囵话,又扯七扯八聊起朝堂大事,这都是那位东家交代的,大概是可能认为着陆铮一个乡野村夫没什么见识,把陆铮说晕了好开刀,于是开始念叨起前朝旧事:“前面皇帝正病着,托了太子爷坐朝堂监国,岂料那兵部尚书在剿匪关键时密不发兵,让人参倒了,太子爷不顾情面,把兵部尚书全家抄了,流放的流放,杀的杀,那叫一个惨。后来先皇身体康复了,就斥骂太子冷酷,把太子废了,四皇子上位登基,哎,真是,天家无情啊。”
陆铮听完,面上还是笑意绵绵,心里的杀心已经起来,浑身有些颤抖,压着手腕喝酒。
蔡师爷说到:“哎,那兵部尚书怎么就不发兵,据说啊,是因为底下的人扣留了密信,让那剿匪的将军死在外面,弹尽粮绝,可惨了。”
陆铮哈哈大笑,心里早就想剐了这蔡师爷,“蔡师爷,您来,就是跟我说这些我不懂的朝堂大事?”
蔡师爷这时候才开始切正题:“陆爷,我们都知道您是条汉子,那矿原本不会塌,偏生下了场大雨,那铁矿的矿头贪了支架的钱,好赖就压死了三个人,您知道了,上去就是把矿头打了一顿,反被告了抓牢里去,不过关了一年就放了出来。”
陆铮面色越来越差,只顾着往嘴里灌酒,拳头都握紧了。
蔡师爷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后来,那矿头又把府台发给三家矿工的抚恤金拿了,你知道把那矿头打死都没用,就铤而走险,往赌坊里借高利贷,把一百两雪花银给了死去的三家矿工的家属,那些孤儿寡母不知道多感谢您,转头就把您卖了,把您的住的地方告诉了赌坊。您的侠义精神谁不知道,谁不佩服,都说您是条响铮铮的汉子,不去找那些孤儿寡母的麻烦,知道他们有苦衷,自己背了高利贷就四处逃窜。”
陆铮把酒杯一掷,“啪”得一声吓得一屋子的粉头“啊”的几声,停了唱曲弹琴。
蔡师爷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人,不慌不忙道:“我的东家说,要招揽您这样的英雄,一般的酒色美人钱财没用,”他从桌子底下双手托出一个盒子,转过去对着陆铮打开,里面黄澄澄放着五十两黄金,满屋子都被这黄金照的亮堂起来,那些粉头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只是前菜,这屋子的女人也都归你,只要你愿意,今后的好处少不了。”
陆铮心中的垒块越来越多,压的喘不过气,“你的东家招揽我?东家是谁?为什么要招揽我?招揽我去做什么?杀人还是放火?”
蔡师爷关上盒子,似乎是笑面的皮被展开了,显现出原来的精明狡黠,“这个嘛,我的东家没说,我就只是一个说客,看您的意思,不急着回答我,三天时间您可以多思考思考,届时要是愿意,还是来这雅间,我给您引荐,具体要做什么,他说了算。”
陆铮嘿嘿一笑,收了盒子,起身道:“多谢师爷,我回去考虑考虑。”
蔡师爷立刻露出原本的皮笑肉不笑的面皮,“自然自然,咱们也有言在先,说不成说得成,咱们都是朋友。”
陆铮随便应付一下,把酒喝完,转身出去了。
那蔡师爷见他走了,站在门窗一边捻须一边想着,那兵部尚书好像姓什么来着?姓易是吧?听说也是像陆铮这样,生的高大威猛健硕挺拔,可惜,被人害了。
沈知渊回来之后见陆铮不在,苏嬷嬷说他出门办事去了,等到日落黄昏,才看到陆铮醉醺醺的晃着进来,他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口,却见陆铮眼中少有的露出悲凉之色,沈知渊的气话在嘴边便咽了下去。
陆铮一进来就靠门坐在地上,把装了黄金的盒子垫在底下,面上的愁容如云翳覆盖,时不时又自嘲似的笑一声,摇摇头,然后靠在那里睡着了。
沈知渊转动轮椅,扯了一张被子盖在陆铮身上,自己出去了。
他想起早上和母亲的谈话,除了加强戒备之外,话题还是绕不开陆铮这个人。
沈母把矿上、赌坊的事弄清楚了,感慨陆铮有情有义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做事方式太偏激,要加以引导才好。
沈母又交代沈知渊,陆铮长相和行事作风,不像一般人家出来的。
陆铮识字,说明家里从小就教过,不可能是矿上学的,毕竟服役的没几个认字。拳脚功夫扎实,看招式也不是一般的花拳绣腿,像是军队里的那种真材实料的狠招,上去几下就能把人打倒。牙齿整齐,小时候可能养尊处优,有人专门服侍,盯着他的言行举止,让他长得这么挺拔英俊,气质过人。
沈知渊在房外的廊下,心乱如麻。他知道母亲的意思,这人是个麻烦,甚至是天大的麻烦,
他被流放来南方,说不定是北方的官宦人家,近十年,新帝登基,确实清洗了一大批站队前太子的官员,难不成是其中一家?
他桀骜不驯,他行事雷厉风行,他从没有奴颜婢膝之色,他.......他这样的人,怎么做到在矿场乖乖服徭役十年的?
沈知渊越想越乱,还想差人去衙门抄近十年的邸报公文查查有什么蛛丝马迹,却见陆铮推开门,走了出来,面上已经有了决断之色,说道:“少爷,这些日子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沈知渊心细如发,听他的意思顿时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回来,是跟您和夫人辞行的。”
这一句话十分平淡,却让沈知渊差点跳起来,“你要去哪?”
“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容身之处。”陆铮抱着五十两黄金的盒子,走去了沈母的佛堂。
沈知渊愣在原地,仿佛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如电又如雾,许久才回过神来追上去,可他哪有健步如飞的陆铮走得快,到达时,佛堂紧闭,里面的声音似乎刻意压低了,他什么也听不到,正要硬闯,外面的护院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赶紧上前拦着他,怕他受伤。
这护院是沈母为了防昨夜的事,才从各地庄子上招来的老实可靠的人,分作四班,日夜巡值。
沈母缓缓走出来推开门,看着沈知渊的无奈惊慌之色,说到:“他走了。”
沈知渊佯装镇定,实际上身体已经歪在轮椅上。
沈母手里拿着那个装黄金的盒子,不忍看儿子痛惜的眼神,“我再给你找个新的护工。”她摩挲着黄金底部的刻字,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这世间事变幻莫测过于残忍,不必事事让知渊也承担。
沈知渊没说话,转动轮椅回了房间,怔怔的看着桌上的书信,赶紧拆开,里面是一行字,笔走龙蛇气势磅礴,“这一路千难万险,期待来日再相逢”。
沈知渊捧着书信,怅然若失,他就这么走了?
过了一会,信笺被他攥得死紧,指尖几乎要嵌入纸张。来日?相逢?陆铮那个混蛋,连一句实话都不肯给!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股无处发泄的郁愤和巨大的失落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猛地一挥臂,将桌上的一套茶具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却惊不起他心中半点波澜。反而因为这声响,衬得房间更加死寂。
沈知渊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陆铮混不吝的笑,替他擦拭身体时粗粝的触感,市集上一拳挥出时的悍然,还有夜半迷香袭来时,那坚实胸膛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心跳声。
“滚。”他哑着嗓子,对试图给他披上外衣的苏嬷嬷道。声音不高,却冰冷彻骨。
苏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计可施。府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一开始也是发了疯一般找人去寻陆铮,可是音信全无,这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个凑给他玉佩的古董商人也音讯全无,仿佛商量好了一般。
他自己也想着出去找,可是茫茫人海,他又想到自己瘫痪了,根本走不到尽头,便开始疯狂的自我折磨。他不再砸东西,只是终日对着窗外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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