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脆弱与毛巾
第二天,贺浔一到警局,就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办公区里少了那个清冷专注的身影,莫梨的办公室门紧闭着。他以为她只是迟到,直到上午开案情总结会,她的位置依旧空着。
他状似无意地问赵局:“莫老师今天没来?”
赵局正看着结案报告,头也没抬:“哦,小莫啊,她一早就打电话请假了,说是身体不舒服,发烧。也难怪,前几天熬太狠了,又淋了雨。”
发烧?淋雨?
贺浔的心猛地一沉。想起昨天她湿透的单薄身影,和那把大半都倾向她的伞。一种混合着愧疚和担忧的情绪悄然蔓延。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会,但工作效率却大打折扣,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她苍白脆弱的脸色。
关心有时像野草,一旦有了缝隙,便会不顾一切地疯长。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贺浔几乎没有犹豫,驱车直接去了莫梨的住处。他甚至绕路去了一家口碑很好的粥店,买了一份清淡的鸡丝粥。
再次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他的心情比上次更加复杂。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门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开门的是梦期。
小姑娘今天没去上学,穿着居家的小睡衣,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而最让贺浔心头一紧的是,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此刻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看到门外是贺浔,梦期的小脸立刻绷紧了,下意识地想关上门,眼神里充满了排斥。
“我……”贺浔喉头发干,试图解释,“听说你妈妈病了,我来看看。”
梦期紧紧抓着门把手,戒备地盯着他,不说话。那双红肿的眼睛里,除了排斥,还有一丝无助和惊慌。
贺浔看着她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一阵阵地发涩。他放低了声音,几乎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让我进去看看,好吗?我就看看她。”
梦期咬着嘴唇,内心似乎在激烈地挣扎。她回头望了一眼卧室的方向,最终还是松开了门把手,默默地让开了身子。她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依赖或者哭诉,只是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说:“那你……自己找地方坐。”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小跑着,一会儿钻进卧室,一会儿又跑进洗手间,手里拿着湿毛巾和水杯,小小的身影忙碌得像只团团转的、试图照顾受伤母兽的幼崽。
过早的懂事,往往源于生活不经意的残酷。她被迫长大的样子,比任何哭泣都更让人心疼。
贺浔没有坐下,他跟着梦期小小的身影,走到了卧室门口。
卧室里光线昏暗,窗帘拉着。莫梨蜷缩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似乎仍在发抖。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额发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平日里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荡然无存,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只被雨打湿、无力飞翔的鸟儿,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她似乎知道贺浔来了,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视线模糊地落在他身上。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攫住了她,她蜷缩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梦期立刻跑过去,踮着脚,用小手笨拙地拍着莫梨的背,带着哭腔:“妈妈……妈妈……”
咳嗽好不容易平息,莫梨喘着气,浑身脱力。她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心疼又无力。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抬起沉重的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期期……你不是说……要画幅画送给妈妈吗?你画完……妈妈就好了……”
梦期愣住了,她看着妈妈虚弱却努力安抚她的眼神,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眉头紧锁的贺浔。她的小脑袋似乎明白了什么。妈妈是想支开她。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难过涌上心头,但她没有哭闹,只是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把手里攥得温热的毛巾,塞到了贺浔手里,然后用那双红肿的、带着复杂情绪,有关切,有犹豫,还有一丝不得不妥协的委屈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小声地、带着点赌气意味地说:“你……帮妈妈擦擦汗。”
说完,她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卧室,还轻轻带上了门。那小小的、故作坚强的背影,像一根针,扎得贺浔眼眶发酸。
孩子敏感的直觉,总能穿透成人世界的伪装,看到最本质的需求——此刻,妈妈需要帮助,而这个“坏人”叔叔,或许是唯一能帮忙的人。
卧室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病弱的气息。
贺浔握着手里那块带着孩子体温和潮气的毛巾,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个脆弱得一塌糊涂的莫梨。七年前,她偶尔感冒,也是这样,像只慵懒的猫,会赖在他怀里,让他喂水喂药。而如今,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连递一块毛巾,都显得如此小心翼翼。
莫梨也看着他,意识在高热下有些模糊,视线里的他身影晃动。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那丝……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的痛楚。七年的委屈,独自抚养女儿的艰辛,病中的虚弱,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慌忙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人在病中,心防最是脆弱,那些平日里被紧紧压抑的委屈,总会寻到缝隙,悄然渗出。
贺浔看着她别过去的侧脸,和那微微颤抖、试图压抑情绪的肩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勒紧了。他走上前,在床沿坐下,动作有些僵硬,却极其轻柔地用那块毛巾,擦拭她额角和脖颈的冷汗。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微微一颤。
相视无言。
沉默在昏暗的房间里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隔阂,而是充满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有七年分离的陌生,还有一丝……死灰复燃般的、微弱的心疼。
莫梨闭上眼,感受着额头上那轻柔的、带着他体温的触感,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迅速洇入枕巾。
贺浔看到了那滴泪,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他伸出手,想要拂去那泪痕,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皮肤时,停滞在半空。
他有什么资格?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曾经亲密无间的我们,如今连为你擦泪的资格,都需要反复掂量。
他最终收回了手,只是将毛巾攥得更紧,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涩然:
“对不起……还有,你是不是很难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