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尘

　　帐内对质现原形
　　积雪在帐檐下挂成半透明的冰棱，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 “咔嗒” 声。
　　吕彦昭站在郭子仪帅帐左侧，指尖反复蹭过腰间金鱼符的边缘 —— 那枚黄金打造的信物边缘被体温焐得温热，刻着的 “肃宗御赐” 四字却硌得指腹发紧。
　　他偷偷抬眼扫过帐内，甲士们的靴底还沾着城外的残雪，在青砖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印记，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只有帅案后传来的棋子落盘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吱呀” 一声，帐帘被风卷得撞在帐杆上，何潭的笑声先飘进来，裹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和帐内的火药味、粮草味格格不入：
　　“郭老将军这晨召来得急，某还特意揣了两颗冻梨 —— 您尝尝？这幽州的梨冻透了才甜，比长安的蜜饯还润口。”
　　他边说边抖了抖紫貂袄的下摆，鎏金带銙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光。
　　走到帐中央时还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侧甲士，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仿佛不是来对质，而是来赴宴。
　　直到瞥见帅案旁那袋扎着麻绳的粮草，笑容才僵了半分，手指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暖炉 —— 那暖炉是用上好的白铜做的，此刻却烫得他掌心发慌。
　　郭子仪坐在帅案后，手指捏着枚黑棋，目光没离开案上的行军图，声音像结了层薄冰：
　　“冻梨心领了。只是何监军来得正好，这袋东西，你瞧瞧？”
　　帐外的士兵立刻上前，将粮袋解开口，露出里面混着砂石的糙米。何潭的喉结动了动，强装镇定地弯了弯腰：
　　“老将军说笑了，叛军的粮袋营中常见，某哪能个个都认得？” 他说着往后退了半步，靴底蹭过地上的雪渍，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常见？” 郭子仪突然将黑棋按在棋盘上，“啪” 的一声，震得案上的砚台都晃了晃，
　　“昨日朝廷运到的三百石粮，今早盘点只剩两百石不到。你说调去了前锋营，可前锋营的王将军寅时就来报，连一粒额外的米都没见着 —— 何监军，那一百石粮，你给吃到肚子里了？”
　　何潭的额头冒出细汗，顺着鬓角往下滑，他慌忙用袖口擦了擦，声音也带了点颤：
　　“定、定是账目错了！军中记粮的小兵毛手毛脚，漏记几笔也寻常……”
　　“漏记？” 吕彦昭突然上前一步，将一张叠得整齐的信纸递过去。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刻意放轻了语气：
　　“那这封‘三日后三更，以火光为号，献粮换路’的信，也是小兵漏记的？” 他指着信纸末尾的朱印，
　　“这印信上的‘何’字，和你昨日调粮文书上的，连笔画的弧度都一样 —— 某让文书房的先生比对了三次，错不了。”
　　何潭的脸 “唰” 地白了，像被雪敷过一样。他猛地后退，后背撞在身后甲士的胸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暖炉从袖中滑出来，“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你、你伪造证据！” 他指着吕彦昭，声音发尖，
　　“你不过是个刚上任的御史，敢诬陷监军？就不怕李辅国大人扒了你的皮！”
　　“李辅国大人？” 郭子仪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冷意。他朝帐外扬了扬下巴：
　　“巧了，你说的人，刚好在。”
　　帐帘被掀开，两个禁军士兵押着个浑身是伤的人走进来。那人的发髻散了，脸上沾着血污，正是何潭的亲卫首领。他一看见何潭，膝盖就软了，“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
　　“监军！是小的没用！昨夜吕御史查粮车，小的没拦住，还被搜出了您和史朝义的密信…… 您就认了吧！再犟下去，咱们都得死！”
　　何潭的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全靠身后的甲士扶着才站稳。他看着亲卫，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突然，他像疯了一样朝着帐外喊：
　　“李辅国！你出来！某为你私吞了多少军饷？为你拉拢了多少人脉？你不能不管我！”
　　“闭嘴！” 郭子仪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帐内的烛火都晃了晃，
　　“你私通史朝义，克扣的粮草害死了多少前线将士？现在还敢提李辅国？” 他朝士兵挥了挥手，
　　“拿下！打入囚车，等平了幽州，押回长安交陛下处置！”
　　士兵们立刻上前，铁链 “哗啦” 一声缠上何潭的手腕。他挣扎着，指甲抠着地上的青砖，留下几道白印：
　　“吕彦昭！郭子仪！你们等着！李辅国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声音越来越远，帐内终于安静下来。郭子仪站起身，走到吕彦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他的手掌粗糙，带着常年握兵器的厚茧，却很温暖：
　　“今日若不是你，这颗毒瘤还得祸害多久。你父亲要是还在，定会为你骄傲。”
　　吕彦昭望着帐外，冰棱还在往下滴水，阳光透过云层，在雪地上洒下淡淡的光。他摸了摸腰间的金鱼符，那温度仿佛能传到心里。
　　“只是何潭提到了李辅国……” 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担忧。
　　郭子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幽州城的方向，那里的城楼在远处隐约可见。
　　“怕什么。” 他拿起案上的黑棋，重新放在棋盘上，
　　“只要咱们守住兵，护住民，再硬的骨头也能啃下来。明日一早，就对幽州发起总攻 —— 史朝义，该算账了。”
　　吕彦昭点点头，指尖再次蹭过金鱼符。帐外的号角声又响了，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亮，像要刺破这寒冷的清晨。
　　他知道，接下来的仗，不好打，但他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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