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云间

　　许是理清了万千思绪，虞诺只觉今日阳光正好。

　　白云混在青山之间，点点日光在竹林间留下斑驳。此时正逢秋季，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竹叶，虞诺每走一步，便有一声轻响。

　　“你确定吗？”

　　少年的声音在本就幽静的竹林中格外清晰。

　　虞诺眼眸轻抬，“我不确定，但我想不出其他地方了。这里于她们而言是最合适的地方。”

　　司韫面色有些难看，五官都拧在了一处，“可是，娄洛两家早已将此处翻了个遍。”

　　“这才是真正奇怪的地方。”虞诺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四周，“娄洛两家将这些地方翻了个遍，却依旧没有任何的线索，两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更何况，事发当晚路偲偲还在旻江之上弹奏过琵琶。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便离开了旻邱两城。”

　　“那她们是怎么做到躲开娄洛两家的排查的？”司韫越发不解。

　　此言，倒让虞诺也有些头疼，“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最起码，我们得先试试。”

　　她看着周围的草木，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可却说不上来缘由。

　　虞诺心烦意乱地闭上了眼，一股极淡的竹香在她鼻尖萦绕，可其中却有些不一样，她猛的张开了眼，“我们在这里走了多久？”

　　“不知道。”司韫抬头看向天空，这方天地间，被竹叶遮挡，根本看不到太阳的方位。

　　虞诺轻抚过竹节，这一刻她闻得真切，“这竹香不对。”

　　少女将自己的香囊取下，扔给了司韫，“拿着，覆住口鼻。”

　　司韫看着手中的香囊，脸不由得红了起来。淡淡的佩兰香伴着薄荷的清凉，味道极其清爽。

　　少女后退了几步，这一刻她发觉了其中的怪异，“是奇门遁甲。”

　　这片竹林行列极其规整，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景致几乎都一样。再加之这竹林中的暗香，干扰了他们的感官，所以他们一直绕开了一块地方。

　　想必那个地方，便是路偲偲的藏身之处。

　　可是，虞诺并不通奇门遁甲。

　　她下意识看向司韫，少年也是摇了摇头。

　　“要不……试试轻功？”司韫试探地问道。

　　虞诺抬手制止，“算了，这个布阵人极其谨慎，光是阵法还不够，他还加了迷香。我们能想到，他多半也能想到，这空中怕是也有光影干扰。”

　　“那我们怎么办？”少年握紧了手中的佩剑，“我们总不可能坐以待毙吧。”

　　“既然我们进不去。”虞诺看着面前的竹林，“那就让她们出来。”

　　少女回头看到司韫的那一刻，眉心微撅，上前握住对方的手腕，将他手中的香囊放置在鼻腔前，“这香囊中的薄荷有提神的功效。再加之其他的草药，中和迷香没什么问题。你若不想失去感知，便听我的话。”

　　她的指尖轻轻碰到了少年的睫毛，他只觉眼前一痒，眼中倒有了一丝泪眼婆娑的意味，他的眼尾红得通透，就如春日的桃瓣。

　　“其实我可以屏息。”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明明羞得紧，却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虞诺看到他这副模样，一边觉得有意思，一边又觉得不得体，她赶忙闭了闭眼，心道：这小子怎么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他似的。

　　司韫看着那人的背影，眼眸轻垂，脸上的粉云却未褪下去分毫。

　　“有现成的外物，何必耗费内力。”虞诺转头朝着竹林走去，“剧毒方解，你最好还是少用内息。”

　　“那你……”

　　虞诺闭上了眼，感受着周围的气流，“我自有办法。”

　　“好吧。”司韫无力反驳，“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因竹林而生的奇门遁甲，自然是以竹林破之。”虞诺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蓄了内力，传音道，“路姑娘废了这般多的心思搭建此处，怕是不愿意给我们糟蹋。可既然我们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关窍，自然可以将这些告诉娄洛两家。现如今旻邱两城中，皆是江湖上的高手，一定有精通奇门遁甲的。我想路姑娘应该不愿意让他们毁了这里吧。”

　　“我们只求姑娘一面，姑娘是打算同娄洛两家鱼死网破还是同我二人好好说道说道？”

　　一语轻落，四面安静得紧，只余下几片竹叶，应风而落。

　　就在这时，她似是听到了一道风声，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黑影，少女的心猛的一沉。

　　“司韫！”

　　同一时间，银光晃过少年的眼，他赶忙躲闪，剑身自他鼻尖上方擦过，他足尖轻点，翻身而起。

　　虞诺的剑鞘挡住了那柄银剑，竹叶蔽天，几缕阳光落在那人的眉眼间。少女一眼便看到了那人发间的碧珠流苏。

　　她侧身横踢而去，路偲偲赶忙后退了几步。一段飞旋，虞诺后挥剑鞘，正好被那人用剑身挡住。

　　虞诺后视的余光落在那人身上，她只见对方一双凤眼微眯，提膝冲她的腰肢而去。

　　虞诺似有所感，飞转手中的剑鞘，借着她的力，翻身躲过，她一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正打算扣住。

　　不知从何处扔来的飞刀直逼她的后身。

　　司韫飞身而上，击落对方的暗器。二人的余光皆落在暗器之上，猛的一愣，心下的猜测得以确信。

　　少年一跃而起，横劈下空中的飞刃。

　　虞诺一把扯过路偲偲，一手握住她持剑的手，一手将剑鞘抵在她腰肢处，“还请洛姑娘出来一见！”

　　路偲偲反手握住剑鞘，用力一扯，银剑出鞘。

　　虞诺看着劈开的剑鞘，心下一惊，却顾不上躲闪，赶忙收了利剑，长剑本就抵在她的腰间，她拔了剑鞘，蓄力反抗，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虞诺！”

　　眼见着剑鞘便要落在虞诺的手背之上，路偲偲却止了动作，“为什么？”

　　“方才那几枚暗器出神入化，可接亲那日的却略显生疏。我虽不知路姑娘同洛姑娘之间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但是从路姑娘出手的招式来看，心中定是不希望有人死伤。”虞诺眉眼微颤，“路姑娘大善，既然如此，我便不会伤了姑娘。”

　　路偲偲将手中剑鞘朝虞诺扔去，“不知姑娘是娄家的什么人？”

　　“本是局外人，只是碰巧受人所托。”虞诺也松了对方，反手接住了剑鞘，将剑收好。

　　“有些事，并不是能随意掺和的。姑娘既然是局外人，更应该独善其身。”路偲偲凤眼轻抬，她的发间只有几支玉钗，颜色虽单，却不显朴素。

　　“那姑娘呢？”虞诺与之四目相对，“姑娘隐居于此，想必是不想再染尘世纷争，但姑娘所参与之事，已经葬送了45条人命。”

　　路偲偲瞳孔骤缩，好看的眉眼也在这一刻拧成了一团，“不可能！”

　　“若姑娘不信，大可以去城西义庄一探究竟。”虞诺坦言道，“亡者的尸骨，总不会骗姑娘。”

　　“她不会的……”路偲偲下意识朝暗处看去。

　　司韫自然注意到了对方这个小动作，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打算上前，却被虞诺拦了回来。

　　藏在暗处的洛今歌早已愣在了原地，她看着不远处的路偲偲，心中万分纠结。

　　虞诺细细打量着对方的神色，“为什么不会？娄家25人，洛家25人，加起来一共50人，其中有45人当场丧命！只有媒婆和侍从三人平安回到娄家。剩下两人分别是下落不明的新娘和重伤垂危的新郎！”

　　“路姑娘，这便是你想管的事？”

　　路偲偲的眼眶微微泛红，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碰巧，我在血泊之中捡到了姑娘的翡翠流苏。”虞诺从怀中取出那串翠玉流苏，“若是我猜得没错，这流苏便是那飞刀的镖衣吧。”

　　“你……”

　　“不得不说这碧玉珠子真是上呈的宝物。”虞诺将流苏放于对方掌心，“只是可惜，路姑娘钟爱的东西，巧恰暴露了你的行踪。”

　　路偲偲握紧手中的流苏，她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了一句极为无力的辩驳，“我不知道那45条人命的事。”

　　“那洛姑娘呢？”司韫抬眼望向路偲偲，“娄二公子和洛小姐皆有家族庇佑，姑娘又有什么？真的要为他们背负罪名吗？”

　　洛今歌闻言，心漏跳了一拍，她赶忙一跃而下，“此事与她无关！”

　　虞诺转身望向洛今歌，少女一身蓝裙，她的发间别着精巧的绒花。

　　虞诺抬步朝她走去，“有没有关系，可不是姑娘说的算的。”

　　洛今歌微愠，“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一个证物或许可以定一个人的生死，但是更改不了真相，洛姑娘若想让路姑娘全身而退，便告诉我这件事的真相。”虞诺生得高挑，站直了身子，硬是比洛今歌高出了半个头。

　　“我不知道……”

　　洛今歌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我根本不知道那45条人命到底是什么！”

　　“我走的时候……明明……一切都是正常的。”

　　洛今歌的声音极轻，她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接亲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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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时是鸡鸣之时。

　　洛今歌在众人的簇拥下坐进了娄府的花轿。

　　这是她时隔一年再出洛府的日子，竟然有那么一丝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声起轿，她知道此时她已经退无可退。

　　洛今歌按照原先说好的，先一步躲到花轿坐下的暗格之中。她本就生得娇小，那么大的暗格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感觉一阵地动，花轿怦然落地，外面也传来了无尽的喧嚣。

　　她知道她们的计划开始了。

　　“新娘子，可还安好？”

　　媒婆尖锐的声音此外面传来，她咬紧了下唇，这一刻她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新娘子？”

　　又是一声询问，洛今歌不由得闭了眼。

　　“新娘呢？！”

　　一声厉呵，在她耳畔绽开，微弱的光亮透过座椅的缝隙落在她眼前，她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衣裙。

　　“剩下的人注意防备，给我往死里找，务必将新娘给我找到！”

　　直到她听到四散的脚步声，洛今歌才稍稍放了心。

　　她在暗格中等了好久，终于娄邳为她打开了暗格。

　　娄邳将手中的飞刀递给对方，“这些东西收好了，切莫让旁人发现。今日雾大，你只管前往约定的地方，其他的交给我。知道吗？”

　　洛今歌连连点头，她接过飞刀将它们藏于自己的衣袖中。

　　娄邳留意着外面，随后给对方让出了一条道，示意对方赶紧离去。

　　此时，外面的人被分散在了各处，是最好逃脱的时候。

　　洛今歌咬了咬牙，快步朝外跑去。

　　正是此时，娄家中有一人看到了那抹身影，却因为雾大，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小跑着赶去。

　　洛今歌心下一惊，就是此时，娄邳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快走！”

　　洛今歌点了点头，转身朝浓雾跑去。却不想慌乱之中，将一把飞刀落在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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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娄邳！”

　　洛今歌虽不相信，但似乎除了这一个答案，别无选择。

　　“你既然一年未出洛府，又是怎么密谋的？”

　　这些都同虞诺想的差不多。

　　她能断定下手之人只有一人，但并不清楚有没有知情人，不过看洛今歌的这番神情，恐怕是不知情。

　　“我出不了洛府，并不代表他们进不来。”洛今歌看向路偲偲，“她是我的挚友，我被困于洛府之时，若没有她我怕是会无聊死。至于娄邳，洛其成巴不得我多见见他。”

　　“那么娄邳为什么这么做呢？”

　　洛今歌不由得垂了眼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杀那些人，但我知道他为什么帮我。”

　　“为什么？”

　　风吹过竹林，发出几声尖锐的“簌簌”声。

　　“他说，他不甘囹圄。”

　　微风拂过虞诺的发鬓，她算是明白了，“洛姑娘既然这般选择，自然有自己选择的道理。今日见过姑娘一事，我不会同旁人说的。但有一事，姑娘应该知情。”

　　“什么？”

　　“微生曼。”

　　洛今歌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你怎么知道生曼的？！”

　　果然。

　　洛家早有猜测，却碍于娄家颜面，不能将此事放到明面上去谈，所以故意剑走偏锋。什么起因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要让洛今歌知道，微生曼在他们手中，以此来逼洛今歌现身。

　　虞诺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洛家恐怕早已知晓了姑娘的动机，他如今在洛家人的手中。”

　　话音刚落，洛今歌只觉脑中一片空鸣。

　　“我要去找他……”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她无法设想微生曼落入洛家手中到底会经历些什么。

　　路偲偲一把将她拉至身前，“洛今歌你冷静一点！”

　　“我要去找他！”洛今歌眼眶微红，这句话几乎是她嘶吼出来的。她的指尖滚烫，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发颤，她一把拽住路偲偲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中，“我不能将他一人留在洛家！”

　　路偲偲一把回握住对方，有些于心不忍，“救他出来的办法千千万！大不了我为你跑一趟！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有能被拆散的鸳鸯？”

　　洛今歌知道这句话不过是路偲偲宽慰她的谎话罢了，若这世间有情人都能成眷属，那哪还有霸王别姬一说？

　　少女的喘息声极重，泪水无声滑落。她自然知道路偲偲对她的祈愿，可她已经做的太多了，她配不上路偲偲的一番好意，她也不能葬送她的前程。

　　更何况，兄长已经走了这一步，又怎会让他轻而易举的离开？

　　左右不过一场死局罢了。

　　“那是我的阿兄，我比你更了解他。”泪水沾湿了她的睫毛，鬓边的绒花处在阴影之下，便失去了它原本的色泽，她摇了摇头，苦笑道，“洛家高手如云，又岂是你能来去自如的？！他既做了这一步，自然是万无一失的死局。我若不回去，生曼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心抽得生疼，几乎喘不上气来。

　　虞诺看着浑身发颤的洛今歌，尽管她很想帮上一帮，可是娄洛两家之事终归得有个了结。

　　若是当初，虞诺没有替洛今歌拜堂，或许她与微生曼还有一丝可能。

　　可若是当初她不替洛今歌拜堂。安王驾临之时，娄洛两家又该如何？天恩皇怒可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现如今，普天之下都知道二者联姻，若是这时洛今歌和微生曼一走了之，恐怕往后余生将不得安稳。

　　洛今歌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泪水朦胧间，她扬起了一抹她所认为最为阳光的笑容，“我不能不顾生曼的死活。”

　　“若不是当初我一意孤行，他本该天高海阔的……”她的睫毛微颤，声音也不由得发抖，“这一次，我想将他的人生还给他。”

　　“今歌……”路偲偲的心早已被对方滚烫的泪珠给灼伤了。

　　“这次，我许他莲畔奏琴，许他游走天下，许他平步青云。”洛今歌的指尖深深嵌入自己的掌心，此时的疼痛也难抵她的害怕，“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不再留在洛家……他去哪我都不管！”

　　听到这，路偲偲便已心知肚明，她拦不住洛今歌。既然这样，她微微侧了侧身，将原先的哽咽藏入深处，“愿卿一切珍重。”

　　洛今歌抬手擦去路偲偲眼角的泪珠，“莫哭。”

　　路偲偲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指节微微发力，她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一切……珍重！”

　　“好。”洛今歌微微一笑，随后转头看向虞诺，她冲虞诺行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姑娘告知，方才不敬还请姑娘恕罪。现下我无法相陪，待我处理好一切事物，便亲自去娄府寻姑娘。”

　　“洛今歌……”虞诺抿了抿唇，她本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什么更好，良久只是道出一句，“诸事顺利。”

　　“多谢。”

　　司韫看着洛今歌离去的背影，微微抬手，可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他抬步走到了虞诺的身侧，声音有些低沉，“她会怎么样？”

　　“如你所想的那样。”虞诺心有不忍，她偏了头，便不愿再去看那人决然地背影了，“家族所迫，别无选择。”

　　家族所迫，别无选择……

　　司昀冷声笑了笑，“没有别的结果吗？”

　　“有。”虞诺抬眼与之四目相对，“鸳鸯双死，比翼难飞。”

　　可比翼不曾比翼，又怎谈生死相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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