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逢春

　　苏行霭看着云献以一种慢点就快赶不上最后一班马车出山的速度迅速来到众人面前，她这才看清楚他那原本就是最紧急的催促令也要把衣服穿的板板正正的人，今日竟然散着衣襟来见九嶂山之首仙尊，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之前在关押犬神地牢擦到的好几道泥土的痕迹，愣是让他雪白的衣裳犹如白玉染瑕一般明显起来，就连一向淡定从容的仙尊都破天荒说了。

　　“云小友，莫急，有事慢慢说。”

　　被指名道姓的云献不着急回应仙尊，反而深深看了苏行霭一眼，再对仙尊鞠了一礼，“巡天弟子命盘出现异常，未时的所有弟子的命烛都动荡不已，即将熄灭！”

　　苏行霭知道巡天鉴一个时刻出去的弟子数量众多，少数也是百八十人了，这些弟子都有快到金丹期的修为，出任务也是结伴而行，对付普通的妖魔完全足够了。让近百的弟子都处于生命危险的妖怪只能是快到元婴级别的存在，这样的情况就是云献亲自去都没法善终的。

　　如果一次性真的损失了如此多的弟子，还都是修炼速度极有天赋的天才，就是再有两个仙尊坐镇的九嶂山也是重大的损失重大的损失。

　　仙尊比外行的苏行霭更加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原本盘坐的像一朵不入世的莲花的身姿竟然一拍地面起身坐在了旁边一把垫了软靠的椅子上，对云献招手。

　　“云小友前来仔细说说，未时的弟子都是去往何处？原本是执行什么任务？

　　云献到仙尊面前，将弟子时间地点和这次任务的情况都和仙尊说了一遍。

　　仙尊听在中途就发现失踪的弟子里有苏行霭报告的和鼠妖相关的人，眼神看向苏行霭，含笑的看着云献，“云小友，你可知妙手娘子也发现了此事？她可是要出山协助露华神君去搜集鼠神的“界”的。”

　　云献眼神落在一旁用一种复杂又有些期待看着他的苏行霭身上，又很快的收回。

　　他语气义正严辞的说着苏行霭作为神医唯一的女弟子，这些年在山上的诸多不宜，如何如何不方便，又受她的天资所限制，修炼又是多么的困难，一共遇到了多少危险，他又救了多少次。

　　他忧心忡忡，一心一意为修为不够即将踏上一条不归路，遭遇危险无法自救的弱女子向尊者求得“特例”。

　　最终甚至跪下来恳请仙尊。

　　“仙尊，行霭她法术平平，也就筑基不久，会一些符文偏门，对付一般的妖怪还有几分胜算，可是这可是近百名金丹期左右的弟子都无法处理的大妖怪，她出山极可能是送命，还请仙尊三思。”

　　苏行霭看着他跪地的模样觉得还有些惊奇，冰山面无表情的人也有如此丰富表情的时候？就为了不让她出山？

　　仙尊倒不忙做决定，眼睛看着他，有些迟疑，“不急，吾听闻你和妙手娘子还有道侣的传闻，你是凭私情想保护她？”

　　云献眼神极深的看向苏行霭，那眼里都是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的情绪，只一眼他转头对上仙尊的眼睛，肯定的答道，“弟子不敢蒙骗仙尊，弟子的确是心悦妙手娘子，不愿看她出山无法庇护自身，丧失性命。”

　　陈青生看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的苏行霭又看看深情的云献，眉毛挑了挑，还是给这个小伙子一丝爱情的机会，“哪怕这样做会让妙手娘子丢失数千灵石？丢掉锻炼机会修为提升的可能？”

　　云献听闻有些惊讶的看着苏行霭，两道利剑一般锋利的眉毛皱起来，明晃晃就是：差灵石如何不向我开口？修为的事不是早说了，我给你想办法吗？

　　苏行霭甚至能够想到，还有：说过答应和我双修，成了伴侣，你要什么没有？

　　有的人，你不告诉他事情真相，他还就自信放光芒按着自己错误的判断一路畅通到悬崖。

　　苏行霭走上去对云献行了一礼，脸上笑容得体的像拿尺子画出来的，“云长老，弟子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不过您贵人多忙事，应该把更重要的时间放在如何巡天法阵的维护上，在小女子身上少一点关心，我们仙道门的弟子就多一分安心。”

　　云献看到近在咫尺的她，听见她如此客套陌生的话，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但是已经下定决心和苏行霭却不给他机会了。

　　她挺直的背，像是一把即将冲锋陷阵的红缨枪。

　　“云长老，您觉得弟子修为低微，没办法应付大妖是吗？”

　　云献只觉得这一点头，也许就要永远错过什么了，但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这番话没有任何问题，也就点头了。

　　苏行霭笑了，笑的极其甜蜜，秀气的脸就像是盛开的夜来香，有着惑人的力量，笑容甜美又诚恳，“弟子确实资质不够，云长老你提醒的没错。”

　　云献就怕一向倔强的她要强和自己反着来，如今看她似乎顺从自己，也就放下心来。

　　“不过……”

　　云献看到苏行霭眼波流转间，素手手腕翻转间，一眨眼就看见一线冷光直射自己眼睛，虽然速度极快，但他的反应更快，一拂袖，将那抹冷光挡住，“叮”金属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尴尬沉默的衔云庐里显得格外大声。

　　而同时云献觉得自己肩膀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不像是针扎的感觉，他穿的这身衣服本身就有些繁琐，面料并不是特别柔软，有时候微微的刺挠也是正常的，他动了动肩膀，皱眉看着差点让自己成为瞎子的故作俑者，满脸都是不赞成。

　　苏行霭耸耸肩，笑容依旧甜美无辜，补充了没说完的话，“……谁说我用针不行呢？”

　　云献皱眉越发狠了，没有生气，只是他不理解，动了动自己手，想去牵住她，可是在仙尊眼皮子底下，他终究没做，语气里依旧带着试图纠正苏行霭错误的行为来自长者的包容，“胡闹，小霭，你这样没有伤到大妖，反而会更加激怒他们的。”

　　他转身对着仙尊，第三次提及苏行霭的去留，“仙尊，我看还是让小霭……”

　　“咔嚓”

　　极其细微的一声从他身体里传来，声音极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而同时他也听见了自己心里那声隐约绷紧的弦突然崩断的声音。

　　他张了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微微行礼的身体被定住维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唯一能动就是眼睛，正在盯住苏行霭，试图找到一个答案。

　　苏行霭还是那样甜蜜的笑，不过这次让所有人都有些悚然，“刚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云长老你刚才已经中了我的封穴针，周身灵气已经被阻截了，最好别乱动，也别动气，不然可能会被定住半个时辰呢。”

　　云献闭了闭眼，抖动的嘴唇还想说什么，甚至认真去读他的唇语还是能知道他在说什么的，可是苏行霭却心硬的别过头去，不看不听，不再心软，即害了自己又害了别人。

　　苏行霭对饶有兴趣看着等着她的答案的仙尊行礼，表情极其的诚恳，“还请仙尊恕罪，弟子不是有意要谋害云长老，实在是云长老说的句句话都不合弟子心意，弟子知道若是和他口头争辩，怕是占不了上风，就先用自己的行动打断一下。”

　　仙尊丝毫没有对被定的，像半身不遂突然中风的云献的同情，脸上是对她藏不住的欣赏，“你倒是聪明，知道明暗两针的用法，一针在明直射云小友眼睛，在他阻拦的瞬间，另一针在暗，射入他的肩井穴里，明暗配合的天衣无缝，是一个用针的好手！”

　　苏行霭收下了仙尊对她的称赞，她转身对着维持着弯腰姿势的云献，脸上那么笑既讽刺又悲哀，“云长老，我把人体的穴位图挂在医药阁正门口，其中的肩井穴我特别标记过，就是任何来过林广峰的弟子都知道，但是云长老你来过无数次，一次都没注意。”

　　僵住身体的云献眼睛也不会动了，木然的接受深爱的女子对自己的审判，或者说被技不如人输了原本没什么，可那受伤讽刺的话从他一直以为被自己的爱笼罩着的人口中说出对他的打击更大，他连自己的心也不会动了。

　　苏行霭继续说，语气悲哀，“你用着你的“爱”爱我，可是你不曾了解我，小时候师傅布置了一个难题，我解不出来，是你说放着你来，让我在旁边看着就行，后来师傅叫我自己研制出来一个新药，我还是不会，你说放着你来，我什么都不会。可是你帮不过来的呀……”

　　苏行霭永远记得那天，师傅点名让她当场对痛苦挣扎的病人扎针，她不敢扎，她不知道哪里是对的，师傅对她摇摇头，让她出去，换了正在配药的大师兄进去。

　　四周对她和蔼的弟子变了脸色，议论纷纷，“怎会如此简单的扎针止痛都不会？”

　　“墨神医之前还夸她基础功扎实啊，不会是找了枪手作答吧……”

　　“还不如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没天资，老老实实去多看看，抽时间背背，装什么天才？”

　　“我看墨神医白白再放一个名额出来，我若是他收了这种人做徒弟，脸都丢尽！”

　　“那可不敢说，据说她可是被墨神医一个大客户委托的，那一次墨神医至少省了3千灵石啊……”

　　那一日她暴露了自己的无知，顶着一路的谩骂回到自己住处，恍若隔世，满脸都是泪水，脸上羞愧的仿佛能煮熟鸡蛋。

　　远远听见了师傅的嘎嘎怪笑，“这小女娃前几次本座就看出了不是自己做的，本座就要看她要没脸没皮到多久！”

　　她抱着躲在被窝里哭的时候，只听见那些还不够资格学医的弟子应和奉承着墨九尘，只求学到些皮毛功夫在乱世里混口饭吃。

　　那一日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靠自己，再苦再难靠自己走过去，走不过去就爬。

　　她看着这个对她很好，可是还不够好的竹马，眼中含泪，说了自己的真心话，“哥哥，你是没办法一直保护我的，关掉遮在我头顶的伞吧。”

　　云献运转灵气运转十二周天，强逼出那根阴险的针，也恢复了发声的能力，他摇摇头，“小霭，你觉得我只是把你当妹妹？可我从未对另一人有着想要保护的想法。”

　　苏行霭听到他说的这番话，感觉自己是白落泪，说了半天感情这人是一句没听明白。

　　“云长老，林广峰上就我一个女孩子，又资质不好经常被人欺负，又爱哭声音老大了，你当时为了安静修炼帮我都成习惯了。换了一个人，结果也会一样，你只是心软罢了。”

　　说着苏行霭真想给过去的自己几巴掌，早说了不求别人，结果还是因为实在太寂寞太孤独了做了傻事，竟然真的在那里等他来，这个时间用来做什么不好，要等一个不关心，不懂自己心的人？

　　云献不认可小霭的说法，可他确实找不到反驳的点，可让他放弃劝苏行霭不去的又不甘心。

　　女孩子家家的，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干吗？

　　12生肖的事让男人去就行，小霭就在被保护的九嶂山里救救病人赚赚灵石，多买些保命的法宝，等着他们把饕餮打败出来享福就行了，为什么要主动挑战风险？

　　“小霭，你的意思就是去定了临安城吗？”

　　苏行霭眨巴自己白掉的泪水，感觉自己对牛弹琴了半天，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答道，“是的呢。”

　　云献想了想，跪在仙尊面前道，“既然如此，仙尊，弟子请辞巡天长老职位，交由任下大弟子，和小霭一同前去寻找鼠神！”

　　仙尊为难的看了看他和苏行霭，估了估自己剩下的法力，“倒是也行，不过还是要问问露华神君的意思，毕竟他才是此次任务主力军。”

　　早就无聊背着手在一旁走神到奶奶家的东方露华嗤笑一声，“不要。”

　　“我不喜欢这种爱情、友情都搞不明白的木头。”他弹弹自己漂亮的指甲上墨绿的叶碎片，对着一脸不认同的仙尊，漫不经心补充后一句，“十二生肖的“界”，又不是靠武力抢的过来的。”

　　云献皱眉，“露华神君，你为何如此轻易判断我对小霭就没有情？”

　　东方露华眉目间都是遇到送上门的挨骂的傻子的不解，“若是你真心喜欢，她身上怎无半点你送的东西？”

　　苏行霭配合的看看自己身上，腰带衣袖鞋子都检查了，摇摇头。

　　“若是你真心喜欢，你为何首先是向仙尊禀报事情经过，而不是先问她穿的少不少？”

　　苏行霭立即向外展示了自己轻薄风吹的鼓鼓荡荡的衣裳，还应景的抖了抖自己身体，打了一个喷嚏！

　　对这条蛟龙说的话，无比的赞成！不是场合不对，立即就想给他一个大拇指！

　　不过这条蛟龙好听的话，不过三分钟，马上就是一句让她想给他一盆痒痒草的话。

　　“若是你真心喜欢，你怎会不知道她的衣服是换的我的？”

　　刷的一下，三双眼睛都盯着苏行霭。特别是仙尊，原本平和含笑的眼睛瞪得老大了，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东方露华。

　　云献刚才二连击的时候，他丝毫不为所动，毕竟那些都是表面的，自己给了小霭灵石无数，小霭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而说自己关心少了，那也是因为这是在仙尊面前，怎可让自己的儿女私情来影响大局？

　　但是最后这一句，他的确有所动摇了！他一向忙着做正事，对小霭穿着方面确实是不特别关心，这下仔细打量才发现小霭这身衣服跟早上的时候确实是几分相像，但是那面料会比小霭自己的有光泽点，袖口衣领处都绣有一些暗纹，衬的她今日格外的秀雅宁静。

　　不过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处，平白无故换了衣服，这可比什么都严重了！

　　苏行霭忍着怀疑她失身的眼神，狠劲的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瞪着东方露华，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她摸出一个小包，将袋子微微打开，露出里面刚才剩下的痒痒草，对露华神君咬牙切齿的笑了，“神君大人，你是想说你实在看不下去，我的衣服被犬神抓破，于是慷慨地借了我一件衣服不是？”

　　东方露华一眼就看见了让他失控的绿色“恶魔”，想了想确实没有必要在不认识的人面前不得体，于是抬起自己高傲的头颅，矜贵的点了头。

　　云献看着自己一直守着的姑娘竟然和别的男人一唱一和，那紧皱的眉头都没舒展过，“小霭，下次借衣服不能随便找男人借。”

　　苏行霭对他露出微笑，纯是礼貌。

　　云献目光回到仙尊身上，被东方露华质疑不懂情爱，他不去争辩，只展示自己的能力，“露华神君，弟子知道，十二生肖的“界”最好智取，弟子不敢说自己能巧舌如簧智慧无双，可是弟子的阵法虽然比不上瞬玄剑尊的高深可以将整个九嶂山包围，但是基础的遁引阵已经算小有所成。”

　　青冥仙尊对于这次的十二生肖出行队伍早有所考虑，但也乐于看见他们展示自己，最近自己要做的事就是要尽可能让他们早点收集十二生肖的“界”，了解的清楚一点，才能更好帮助他们。

　　他点点头，示意云献展示。

　　云献突然横跨一步，左手二指夹住刚才扎在他肩井穴的针刺破自己的右手食指，一滴蕴含着他灵力的血珠就像是被什么引动悬浮在空中到了整个空间的正中心，也正好是三人的正中间，云献嘴中吐出二字，“阵起！”

　　一股巨大的灵力从那粒血珠像水中的涟漪一般一圈一圈波动出来，而同时那粒血珠分散成无数血红的丝线凭空在空中交织穿梭出一个复杂的花纹，赫然就是“艮”字的变形，随着云献嘴中咒语的念出，“艮”字爆发出金色的光芒，也越变越大，笼罩着整个衔云庐里。

　　余下的三人，只见眼前金光一闪，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论道台上，四周都是惊讶看着他们的训练弟子。

　　还在室内的三个人，就这样水灵灵的出现在了室外，和弟子们大眼瞪小眼。

　　“仙尊，先披上我的衣服，外面冷。”

　　掌刑长老唐俨在仙尊用灵力之前给仙尊披上了自己厚实的披风，而刚才狠狠抽打弟子们的戒尺，也早已经收起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只能看到他对仙尊的心疼。

　　仙尊也就乐呵呵的收下了那黑色的密不透风大披风，盖在自己雪白的衣服外面，丝毫不觉得突兀，温柔的拍了拍掌刑长老的肩膀。

　　做完了这一切甚至还优雅地对张望着他的弟子们点点头。

　　掌刑长老的迷惑举动把对突然出现的人震惊的弟子的注意力拉回来。

　　这些弟子心中只有一句话：怪说不得人家能当长老呢？怕是仙尊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被笼罩在温暖里了。看仙尊那开心的样子，掌刑长老的殷勤可献对了！

　　其他弟子没有多想，仙尊为大家付出良多，九嶂山大大小小弟子，哪个不喜爱尊敬仙尊呢？

　　若不是自己修为不够，出来修炼也没有带多余的衣服，站在仙尊旁边的，不就是自己嘛？

　　而早就发现他们二人猫腻的苏行霭咧了个大嘴，哎呀，没想到大清早里面就有糖吃了！

　　不问世事的仙尊和不苟言笑的长老，一个眼中只有修炼无欲无求，一个眼中只有你的深情种。

　　上苍啊，弟子愿意每天都吃素，请让这对cp成真吧！

　　就在苏行霭傻笑的时候。

　　温情的仙尊和掌刑长老间气氛说变就变。

　　“弟子恕难从命！还请仙尊收回成命！”

　　刚才还站着的掌刑长老现在已经跪在了仙尊的脚下，一脸乞求的看着仙尊，手上抓着刚才披在仙尊身上的披风，一整个要被主人抛弃的流浪小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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