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夏】纪永远年少的他

　　顾宇哲的离开，像抽走了洛紫鸢身边最后一丝稳定的空气。尽管他承诺会保持联系，但遥远的距离和时差，还是让那份安全感变得有些缥缈。校园生活变得更加难熬，季桉的彻底“叛变”和无处不在的流言蜚语，像细密的针，无时无刻不刺穿着她的神经。

　　家里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父亲几乎住在了公司，母亲整日忧心忡忡，接电话时的语气越来越焦灼。洛紫鸢甚至偷听到父母压低的争吵，似乎提到了“破产”、“清算”这样可怕的字眼。那种大厦将倾的恐惧感，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极了她的心情。连绵的秋雨下个不停，潮湿阴冷，让人透不过气。

　　那天放学的雨下得尤其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天地间一片灰蒙水汽。玥涵最近有事没有来学校，她只能自己一人走回家。

　　压抑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季桉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逆着仓皇躲雨的人流，一步步走向她的。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是浓重得无法忽视的青黑，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透着一股极致的疲惫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几缕墨发贴在额角，与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形成强烈反差，更添几分脆弱感。

　　教室里还没走的人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洛紫鸢抬起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带着一丝卑微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期待。

　　他停在她面前，呼吸似乎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极其工整、甚至边缘都被磨得有些毛糙的纸条，仿佛这张纸被他反复摩挲、揣摩了无数次。他的手指冰凉得刺骨，触碰到她掌心时，带着剧烈的颤抖。

　　“拿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嘶哑得厉害，那刻意维持的冰冷下，是无法掩饰的焦急和…恐惧？

　　“记得…一定要看。”

　　他的眼神飞快地与她碰撞了一下。那一刻，洛紫鸢清晰地看到了！那里面不再是空洞和疏离，而是翻涌着滔天的巨浪——剧烈的挣扎、深切的担忧、无法言说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的示警！

　　那眼神太真实了，像濒死之人最后的呼救。

　　但这复杂的眼神只存在了一瞬，快得像幻觉。

　　难过与悲凉瞬间淹没了她。

　　他多久没有这样“正常”地看她了？结果就只是为了递一张纸条？还用这样冰冷的语气？

　　她无措地低下头，温热的泪水已经盈满眼眶，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雨丝，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手背上。

　　然而，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她没有看到，季桉眼底那几乎要碎裂开的、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和一闪而过的、尖锐的钝痛。他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手背青筋暴起，攥得发白，然后，又无声地垂落。

　　“嗯…”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彻底崩溃，只能轻应一声，攥紧那张仿佛带着灼人温度和千斤重量的纸条，只想迅速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等一下！”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季桉突然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冲破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猛地伸出手，一把用力地、几乎是失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与她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力道大得惊人，甚至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勒出了红痕。

　　洛紫鸢惊愕地抬头。

　　季桉紧紧盯着她，眼眸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燃烧，又像是在急速地冷却。焦虑、不舍、绝望、恐惧……种种情绪激烈地碰撞、挣扎，几乎要冲破他漆黑的瞳孔。他的嘴唇张合了好几次，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了咽喉，发不出任何一个有意义的音节。额角甚至有细密的冷汗渗出，混合着雨水滑落。

　　他想说什么？！

　　那卡在喉咙里、几乎要冲破一切束缚的话语，是什么？！

　　洛紫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息等待着，连手腕上的疼痛都忽略了。

　　几秒钟的僵持，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窗外的雨声哗哗，像是命运的倒计时。

　　最终，他眼底那疯狂挣扎的光彩，像是燃尽的烛火，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令人心寒的灰败和彻底的麻木。紧握着她的手，也一点点地、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无力，松开了。

　　“……没事。”最终，所有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所有汹涌的情感与警告，只化为一句干涩到极致、充满无边无力感和最终认命般的叹息，久久的，消散在浓重潮湿得令人窒息的雨空气里。

　　他转过身，背影僵硬得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一步一步地、沉重地走向教室门口。那里，叶婉正撑着一把崭新的伞，安静地等着他，脸上带着那种仿佛精心计算过的、柔和的、等待的姿态。

　　洛紫鸢呆呆地站在原地，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仿佛攥着一根救命稻草，又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脏生疼。

　　“季桉……你或许早不在意那些誓言了……”她自嘲地笑笑，美丽的墨色眸子微微颤抖，透着几乎濒临破碎的脆弱。

　　雨点淅沥，敲打在她的神经上。她眼睁睁看着季桉和叶婉最终并肩走入那铺天盖地的雨幕中，两人的身影在灰蒙的天地间渐行渐远，最终模糊不清，被密集的雨帘彻底吞没。

　　路旁的行道树被疾雨打得瑟瑟发抖，低首又低首，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绝望的湿冷之中。

　　这一次，带着一种赌气般的、心灰意冷的、以及无法言说的恐惧。

　　她骗了他。

　　回家后，洛紫鸢没有看那张纸条。

　　她把它揉成一团，扔在了书桌最偏僻的、积满灰尘的角落。它那样静静地、皱巴巴地躺在那里，像是一个被遗弃的、来自绝望深渊的漂流瓶，带着那个少年最后挣扎的、微弱而悲怆的呼喊，恍若隔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看。或许是害怕看到更残忍的告别，或许是潜意识里拒绝接受某种可怕的预示，或许……仅仅只是一种被巨大而无形的命运彻底击垮后，疲惫到极致、麻木到极致的顺从。

　　窗外，暴雨如注，砸在玻璃窗上，声音疯狂而混乱，像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哀歌。

　　她的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她想要继续学习，却发现指尖沉重地握不起笔。他想要告诉玥涵、父母、甚至顾宇哲，却发现其他人的影子都变得模糊，好像世界只剩下了季桉和叶婉。

　　沉重的悲伤和巨大的困惑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她的神智。她好像处在一个空洞的废墟中，眼前的景致清晰，却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麻木地行走着，观看着。

　　她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被隔绝在外的局外人，观看着季桉和叶婉的“故事”在眼前上演。他们似乎越来越“亲密”，但季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益消瘦和虚弱，脸色苍白得像透明，眼下乌青浓重，仿佛生命力正在被什么东西快速而贪婪地吞噬。

　　丝丝缕缕的怀疑和尖锐的钝痛试图冲破那层越来越厚的麻木意识，但最终，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灰蒙。

　　隐约间，似乎有一个破碎的、预示着不祥的画面闪过——刺耳的刹车声撕裂雨幕，混乱的尖叫，以及……季桉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开，自己却倒在冰冷雨水中、蔓延在刺目血泊里的身影……

　　“忘了我……活下去……”

　　一个极致悲伤、带着无尽眷恋与最终释然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雾，清晰地、重重地砸在她的灵魂深处。

　　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悲伤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彻底吞没，蒙蔽了她的双眼，麻木了她的灵魂。

　　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好像主动选择抛弃了很多很多重要的事。

　　包括他。

　　包括那张纸条。

　　包括……所有关于他的，让她痛彻心扉的记忆和那个雨夜他最后绝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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