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且留住

　　谢瞻身骑大宛马，一袭玄色长衣喜服加身，斜披红花坠胸前，头戴簪花圆帽。紧跟其后的是一顶八抬大红花轿。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大轿停于府门之前，谢瞻下马用手轻掸了几下衣袖，又理了理下身衣摆方走进府中。府中张灯结彩喜气十足。

　　正堂之上，两位高堂一左一右坐着，二人之间的方桌上摆着两盘喜饼。堂前贴着大红双囍字，两边设着的铜质烛台闪闪发亮，上插两根□□凤囍烛，烛光照在下首的二位高堂笑意满满的脸上。在这烛光的映照下就连他们脸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屋内宾朋满堂，皆是红光满面的，见谢瞻进来纷纷向他拱手道大喜。谢瞻笑着一一躬身还礼。

　　傧相大喝一声：“吉——时——已——到——！”

　　刚刚还是热闹非常的人们被这一洪亮的喊声打破，大家顿时噤声，安静得连蚊子从耳边飞过都能听到。大家的目光皆望着同一方向，这时新娘蒙着盖头由喜娘扶着从内室走了出来，宾客的目光随着她的步子移动着。新娘走到谢瞻跟前，二人一先一后地跪在堂前的蒲团上先拜了父母。

　　礼成后，父亲告诫：勤谨小心，早晚听舅姑、丈夫言语。母亲则道：必敬必戒，三从四德。戴着盖头的新娘点头应着。而后喜娘又将她从蒲团上扶起。她步子行的缓慢，颇为不舍，一旁的媒婆已经在催她上花轿了，她才不得已叩别父母。

　　待府门前的花轿起行时，迎亲的队伍早已准备好了炮竹，轿子甫动，侍从便点燃了炮竹。一阵震天雷鸣声过后，门前遍地铺满了红色。

　　一路同行的当然少不了谢家子弟。喜轿一落到谢瞻府门前，傧相又唱起了吉祥话：“喜庆吉日娶裙钗，对对双双迎亲来，花轿落在吉祥地，全家安康喜心怀。”

　　正当新娘下轿时，忽有一阵风迎面吹来，把遮在新人头上的囍帕吹得掉落下来。谢灵运定睛一看，那戴着凤冠霞帔的新娘不正是顾宛璧又是何人。再一看那扶着新娘的喜娘正是她的贴身丫鬟磬儿。

　　这一惊之下他顿觉天旋地转，待再要细看时，只觉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谢灵运不由得大叫一声便惊醒过来，竟出了一身的冷汗。门外的下人闻声而入，以为出了什么事。谢灵运摆了摆手示意叫他出去。他发现自己身在房中，长吁了口气，原来是梦，这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梦境怎么会如此像现实一般，要是梦的话为何刚刚自己呼喊了好久都没有醒来，他竟有些真假难辨了。于是他用手狠狠地拧了下自己的胳膊。

　　“嘶，好痛。”胳膊上传来的疼痛感使得他扯了下嘴角。他用手背扶了下额头上的汗珠，确认刚刚确实是梦不假，这才放心的下地穿衣。

　　顾宛璧与谢瞻的这门亲事定下已有几日，可这文定之喜迟迟还未举行。虽说得了谢瞻的口头承诺，顾昶砚知谢家人素来是一言九鼎，断不会食言。他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好占卜之术，于是便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好事多磨。父亲顾恺之的病情有所好转，这两日益发的红光满面，三妹顾宛璧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可他就怕父亲这是回光返照而并非是恢复康健，心下更烦。

　　窗子被外面的风刮开，来来回回的呼扇着。乌云遮住了月影，天幕漆黑一片，连颗星子亦是不见。一个闪电划过天际，霎时这“黑幕”被划开了一道裂痕，转瞬又恢复原状。随后一声闷雷响起。窗子被风吹的呼呼作响，顾宛璧走到窗前将之关上，想到父亲身边没什么稳妥之人服侍，想必会有疏忽。这秋风已有些微寒了，怕父亲现在的身子骨上经受不住这般吹打，病情方稳定些，不要在反复才好。

　　顾宛璧披着衣裳疾步向顾恺之的房中走去，她刚一出了房门便有雨珠滴到她的粉颊上，开始时只是一滴两滴地，而后却有愈演愈烈之势，来到父亲房里时，她的衣服鞋子已被打湿了一大片。

　　顾宛璧忙合上窗子，见父亲面色不佳，便道：“爹爹，我去…请郎中过来。”

　　顾宛璧望着父亲那憔悴的脸珠泪如雨般的从脸颊边滑落下来。

　　“璧儿…不…不用…我怕是…不行了…”顾恺之气息微弱，似有似无，全身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

　　“爹爹，爹爹…”顾宛璧哀伤过度，都忘了叫人。

　　“我…看…见…你…娘…了，我…”顾恺之的气息益加微弱，嘴角带笑。

　　“爹爹…你要说什么…”顾宛璧把耳朵凑近顾恺之的嘴旁想听清父亲要说什么。

　　顾恺之的体温已渐渐冷了下来，顾宛璧用手搓着他的胳膊，好让这仅存的温度保持下去，可这法子并不奏效，顾恺之眼睛中的亮光一点点地散去，终于还是被完全的抽走了。

　　她哭喊着：“不…不…”她的哭喊声完全被湮没在窗外的雷鸣中。顾宛璧伏在父亲身上痛哭起来，险些昏厥过去。

　　顾恺之的离世使得顾宛璧冲喜一事不了了之，她要不是为了父亲她现下本已无心思成亲，现在有孝在身便成了很好的托辞。于是顾家三小姐顾宛璧的亲事又一次被耽搁了下来。

　　谢灵运听到顾恺之驾鹤西去的消息已是几日之后了。

　　那时谢灵运正在用午膳，忽有人回报：“顾府顾老爷没了。”

　　谢灵运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撂下玉箸问道：“何时的事？”

　　“已有些时日了。”话音未落，谢灵运命令道：“备马，快些！”

　　一旁的杜涵悦亦放下碗箸站起身来。

　　“悦儿不必跟来。”谢灵运撂下这句好话便向门外奔去。又吩咐小厮准备些礼品，一会儿送至顾府。他自己先行去了。

　　谢灵运拍马疾奔直至顾府门前，才跳下马来。顾府府门洞开，两边的白灯笼上大大的奠字格外显眼。

　　顾府内除府中之人外还有不少前来吊唁之人，人来人往乱成一团。谢灵运甫迈进灵堂，旁就有人高声喝到：康乐公前来吊唁，请移止内室灵前三鞠躬。

　　死者为尊，纵使谢灵运这人平时再骄躁跋扈，此刻亦是对逝者恭敬至极。

　　顾昶砚和顾宛璧束手立在顾恺之的灵柩旁，却不见李氏和顾如嫣母女的身影，你道那二人现在何处。原来她们见顾恺之疾病缠身，以祈福为由竟去各地游山玩水至今未归。顾如嫣不在倒是称了谢灵运的意，他才不想见到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呢。

　　有宾客至灵前祭拜顾家兄妹便作揖还礼。顾昶砚的眷属在厅内待客，一时忙得脱不开身。

　　“我来迟矣。”未至灵前，一老者的声音由外传来。这老者虽胡须全白却声如洪钟。过了许久这老者才走到灵堂。看这老者步伐矫健身子硬朗，刚刚的声音想必是他千里传音所致。

　　这老者便是顾恺之生前至交顾宛璧的师父玄真道长，修道之人本应六根清净，见此情景不禁老泪纵横。

　　旁边之人劝解道：“师父，身子要紧。”谢灵运正要离开，忽听有人说话，纳闷道，这声音怎这般耳熟。他寻声看去，见这说话之人竟是宋彦羲。心下疑惑：这宋彦羲何时成了玄真道长的门下。一边想着一边走出顾府。

　　顾宛璧哭得如泪人一般，眼睛早已红肿，哽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呜咽得唤了声师父，那声音亦是模糊难辨。她身子比起前些日子又纤弱了许多，要不是丫鬟磬儿在旁扶着，可能脚下都站将不稳，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玄真道长方止住泪眼，才向顾昶砚道：“贫道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是带着弟子们打上七七四十九日的解冤醮罢了。”

　　“道长过谦了，这就帮了顾家大忙了，大恩不言谢。”顾昶砚忙作揖行礼。

　　玄真道长把手中的拂尘向后甩了一下，拱手道：“顾公子言重了。”

　　见宾客走了大半，顾昶砚便轻声对身旁的顾宛璧道：“璧儿，我看也差不多了，这个时辰不会有客人再来了，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合眼了，先回房休息一下，有我在这里就行了。”

　　“不用了，我还不累。”顾宛璧身子已有些打晃，忙倚在丫鬟身上。

　　“你不休息不打紧，玄真道长为了赶来家中，快马加鞭的行了几日的路了。道长怎么说也是你的师父，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则他老人家又是父亲的故交。璧儿，你去安排一下让他在府上住下，不要怠慢了道长。”他知顾宛璧倔强的很，要不这么说哪里肯回去休息，遂找了这个由头劝她离开。

　　玄真道长和宋彦羲师徒二人的住处管家通伯早已安排妥当，又叫厨房给顾宛璧煮了些安神的药，磬儿说是茶汤哄了她吃。房内又点了宁神的香，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方才发挥了药效，顾宛璧这才恍恍惚惚地睡去。

　　顾宛璧这一觉足足睡了两日。她醒来后出了会儿神，便要起身穿衣，脚下仍有些虚浮，复又坐在榻边稳了稳神，积攒了些许气力才站起来。

　　磬儿进来见她醒来喜道：“小姐，你醒了。”

　　“嗯。”顾宛璧应了一声，半晌又道：“我睡了多久了？”

　　“小姐，你已睡了两日了。”顾宛璧又不做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磬儿，我有些饿了。”

　　“我这就去给你些煮粥来。”听到顾宛璧想要吃饭知道饿了，磬儿忙转身快步走出房间准备去了，生怕慢了一步她便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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