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接线员与他的占星师

　　是个穿着白色唐装的中年男人。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拄着根紫檀木手杖。他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年轻人，气质精干，眼神锐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请问，牧玄先生在吗？”中年人开口，声音温和有礼，但有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亮子下意识看向我。我站起身，走到店堂：“他不在。您有什么事吗？”

　　中年人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笑了：“你就是初七吧？果然一表人才。我是林家的管家，林伯庸。这次来，是代表我家家主，给牧先生送一份礼物，顺便带句话。”

　　林家。我脑子里立刻闪过比赛名单上那个林朔——雷法传人，玄级上阶，林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年轻人之一。

　　“什么话？”我问。

　　林伯庸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放在柜台上，推到我面前：“家主说，当年的事，林家一直记着。这次百舸争流赛，林家的小辈不懂事，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牧先生看在往日情分上，多担待。”

　　他顿了顿，补充道：“盒子里是养神丹，对稳定心神、恢复灵力有奇效。算是林家一点心意。”

　　我没动那个盒子，只是看着他：“话我会带到。礼物请收回，牧玄不收礼。”

　　林伯庸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初七小友，有些事，不是你该掺和的。牧先生和我们林家之间的渊源，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这礼物，你最好还是收下，代为转交。否则……”

　　他没说下去，但话里的威胁意味很明显。

　　“否则怎样？”

　　楼梯上传来声音。

　　牧玄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趿拉着拖鞋，慢悠悠走下楼梯，手里还拿着那本深蓝色封皮的星历。姿态闲散得像刚睡醒，但眼神冷得像冰。

　　林伯庸看见他，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堆起更恭敬的笑：“牧先生，许久不见，您风采依旧。”

　　“少来这套。”牧玄走到柜台后，看都没看那个木盒，“东西拿走，话也带走。告诉林震山，当年那点情分，早在他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耗光了。现在装什么客气？”

　　林伯庸脸色一僵：“牧先生，家主他……”

　　“滚。”牧玄打断他，声音不大，但整个店堂的温度好像瞬间降了几度，“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两个黑西装年轻人上前半步，手按在腰间——那里明显藏着东西。但牧玄只是抬眼扫了他们一眼，那两人就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脸色发白，后退两步，不敢再动。

　　林伯庸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牧玄一眼，又看了看我，终于拿起木盒。

　　“既然如此，打扰了。”他微微躬身，“祝牧先生和初七小友，比赛顺利。”

　　他带着人离开了。门关上，铜铃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店堂里安静下来。

　　亮子大气不敢出，看看我，又看看牧玄。

　　牧玄把星历扔在柜台上，走到窗边，看着那三人上车离开。夕阳的光透过玻璃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老板，”亮子小声问，“那什么人啊？”

　　“无关紧要的人。”牧玄转过身，语气恢复平时的懒散，“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出发。”

　　他转身上楼，走到一半，又停下，回头看我。

　　“初七。”

　　“嗯？”

　　“明天比赛，记住一件事。”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赛场上，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能信。包括所谓的‘队友，包括看起来友善的前辈，甚至包括——灵馆的裁判。”

　　我心头一紧。

　　“林家……会对我不利？”

　　牧玄没回答，只是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

　　“不止林家。”他说，“你血脉特殊，又在初赛名单上被标了‘重点关注。想打你主意的人，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他转身上楼，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手里的装备袋，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但下一秒，我又握紧了袋子。

　　不管有多少人盯着，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

　　这条路，我已经选了。

　　就得走下去。

　　走到能凭自己的双脚，稳稳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天。

　　亮子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小声说：“初七，别怕，我明天给你加油。老板嘴上不说，但他肯定也会去的。我昨天偷偷看到他抽屉里，有观众席的通行证。”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嗯。”我说，“我知道。”

　　夜渐深。

　　占星馆二楼，牧玄房间的灯一直亮着。

　　他站在窗前，手里拿着那枚牧字玉牌。玉牌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上面的刻痕清晰深刻。

　　窗外，清州市的灯火连绵成一片温柔的星河。

　　他低头看着玉牌，很久很久。

　　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师兄，”他对着虚空，像在跟谁说话，又像自言自语，“这次，我能护住他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夜风，轻轻吹过窗棂。

　　带走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第二天清晨，五点。

　　没有砸门声，没有负重包。

　　我准时起床，换上那套黑色作战服，整理好装备——十张基础符箓、五枚定魂钱、三枚影珠、一小瓶应急丹药、还有牧玄昨晚额外给的一枚银色指环，说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就捏碎，能撑三分钟”。

　　下楼时，牧玄和亮子已经在店里等着了。

　　牧玄今天难得穿了黑色的改良中山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少了平时的慵懒，多了几分锐利。亮子则是一身轻便的运动装，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大包，里面装满了后勤物资。

　　“吃早饭。”牧玄指了指柜台上的餐盒，里面是还温热的豆浆和包子。

　　我们安静地吃完。收拾妥当后，牧玄拿起车钥匙。

　　“上车。”他说。

　　车子驶出清州市，开上高速，朝着邻省的方向。亮子坐在副驾驶，兴奋地东张西望，我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开了两个多小时，下了高速，转入一条僻静的山路。又开了半小时，前方出现一个哨卡，有穿着灵馆制服的人检查证件。

　　牧玄递过去三张通行证。对方仔细核对后，敬了个礼，放行。

　　车子继续往前开，最终停在一个巨大的、类似体育场的建筑前。建筑通体银灰色，造型现代，但表面刻满了隐晦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到了。”牧玄熄火，解开安全带，“‘云梦泽秘境的入口就在这里。初赛场地是秘境碎片剥离出来的一部分，经过改造和加固，相对安全——但也只是相对。”

　　我们下车。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各式各样，从豪华跑车到普通家用车都有。远处的主入口人头攒动，穿着各色服饰的灵师三三两两聚集，低声交谈。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灵力波动，像无数细小的涟漪在相互碰撞。

　　我看见穿道袍的、穿僧衣的、穿现代作战服的，还有穿得像cosplay的。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小的少年少女。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独特的气息，或凌厉，或深沉，或诡秘。

　　这就是灵师的世界。

　　真实，庞大，充满危险和机遇。

　　“初七！”

　　有人喊我。我转头，看见秦峰从人群中走来。他今天没穿制服，而是一身深灰色的便装，但那股干练的气质没变。

　　“秦探员。”我点头打招呼。

　　“和之前一样就行。”他走到我们面前，先对牧玄点头致意，“牧先生也来了。”

　　“送人。”牧玄语气平淡。

　　秦峰也不多客套，直接对我说：“初赛八点正式开始，持续七十二小时。你的编号是新秀-47，入口在C区第三通道。进去后先找信物，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当然，也别太信任临时组队的人。”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收到消息，有几个家族和散修对你有兴趣。比赛过程中如果遇到针对性的围攻，不要硬抗，保命第一。必要时可以弃权——弃权按钮在作战服左臂内侧，按下去会有防护罩生成，同时传送出场地。”

　　我摸了摸左臂，果然有个硬质的凸起。

　　“谢谢提醒。”我说。

　　秦峰拍了拍我的肩，转身离开，去跟其他灵馆同事汇合。

　　我们跟着人流往主入口走。经过安检、身份核验、装备检查——牧玄给我的那套衣服和装备都通过了，指环和影珠也没问题。

　　终于来到C区入口。一道巨大的光门矗立在通道尽头，门内是旋转的、漩涡状的银灰色能量流，看不清对面的景象。

　　已经有不少参赛者聚集在这里，低声交谈，调整装备。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对应的面孔——林朔是个高瘦的年轻人，眉眼锐利，站在一群林家子弟中间，气场很强。苏晚是个扎马尾的干练女生，正跟几个灵馆的同伴有说有笑。赵无眠则独自一人靠在墙边，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初七。”牧玄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转头看他。

　　他站在我面前，比我高半个头，得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晨光从入口上方的高窗斜射进来，落在他脸上，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眼睛此刻异常清晰，像盛着光的深潭。

　　“记住我教你的。”他说，“观察，计算，不要硬拼。你的优势是感知和应变，不是正面战斗力。该躲的时候躲，该跑的时候跑，不丢人。”

　　“嗯。”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捏碎指环。我会知道。”

　　我看着他，忽然问：“你会在这里等我出来吗？”

　　牧玄沉默了两秒，然后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等你。”他说，“活着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转身走向光门。

　　在踏入能量流的瞬间，我回头看了一眼。

　　牧玄还站在原地，亮子在他旁边蹦跳着朝我挥手，嘴巴一张一合，应该是在喊“加油”。

　　而牧玄，只是静静看着我。

　　目光沉静，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然后，银灰色的光芒吞没了我。

　　失重感传来，像坠入深海。

　　耳边响起机械的提示音：

　　「参赛者新秀-47，初赛场地废弃都市，传送开始。」

　　「祝你好运。」

　　光芒散去。

　　我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破败的、望不到边际的城市废墟。

　　残破的高楼像巨人的骸骨，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街道开裂，车辆锈蚀，杂草从混凝土的缝隙里野蛮生长。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腐朽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怨灵的阴冷气息。

　　远处，隐约传来战斗的轰鸣，和某种非人的尖啸。

　　我站在一条十字路口中央，握紧了手中的短棍。

　　比赛，开始了。

　　而我的目标很简单：

　　活下去。

　　拿到信物。

　　然后，回到那个有他在等我的地方。

　　我迈开脚步，踏入这片危机四伏的废墟。

　　身后，光门缓缓闭合。

　　将现实世界，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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