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先婚后爱]

　　　　仲夏时节，难得有这样清爽的天气。几位妇人在空旷地晾晒衣服，微风里带着淡淡的皂香。

　　沈承昱一行人从旁边路过，还没等南殊和她们问好，就被一群小孩围了起来。

　　难民营不似从前的安全区被战场包夹，平时很少听见炮声。小孩子们就也不怕，闲来无事，都跑到外面来玩。

　　绕在南殊身边“姐姐、姐姐”地叫，吵嚷着管她要好吃好玩的。沈承昱从城中给她带回来的吃穿用度，有一小半都分给了这些娃娃。

　　今天也不例外。南殊出门前特意捧了一纸袋面包，就等碰见这群孩子，给他们改善改善伙食。

　　小家伙们一拥而上，硬生生把沈承昱挤出老远。

　　南殊忙将纸袋举到胸口，抬高声调整顿秩序：“排好队，排好队！别挤别人。”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南殊早就混成了这一片的孩子王。一众小鬼都听她的，全都乖乖在面包下方站成一排，举起小手等着自己那份。

　　南殊叫他们必须要谢谢自己，才能拿走面包。所以她走到哪，周围都常常响起此起彼伏的“谢谢姐姐！”。

　　平日里沈承昱忙着跟各方交涉，安排返乡事宜，很少陪南殊在营地中走动。今天刚一出门，就撞见这番景象，好不容易才趁孩子们排队的功夫挤回南殊身侧。

　　看孩子们有趣儿，沈承昱便也学着南殊的样子，从纸袋里拿了条面包过来，俯身递送时问：“小朋友，要说什么呀？”

　　小孩子虽然觉得他眼生，却也认得出这里“管事”的人。怯生生抓住面包，小声嘟囔道：“谢谢沈叔叔。”

　　“叫她姐姐，叫我叔叔？”沈承昱松开拿着面包的手，半晌才反应过来。

　　忙把那小孩叫回身旁，蹲身指着南殊问道：“你知道这个‘姐姐’是叔叔的什么人吗？”

　　这蠢问题，逗得南殊“扑哧”笑出了声，暗暗踢了下在自己腿边的沈承昱一脚：“别吓到人家。”

　　沈承昱被踢得晃动身子，衣摆蹭到地面沾上了灰，却也只向前挪动半步，没有要放弃为自己“正名”的意思。

　　只是他西装革履的样子看着太过疏离，小孩子面对难免紧张，不知所措地摇起头来。

　　可沈承昱没得到满意的答复，还是吃味，道：“姐姐的孩子，都快和你一般大了。”

　　南殊实在听不下去，转头向那孩子招手：“过来，到姐姐这里来。”

　　他闻声，忙不迭逃离沈承昱的魔爪，跑去躲在南殊的裙摆后问：“姐姐也有孩子吗？”

　　“是呀。”南殊一边分面包一边回答。

　　余光扫见愤愤不平的沈承昱，憋笑补道：“姐姐的孩子，就是沈叔叔的孩子呢。”

　　“哦？”他抓住南殊的衣角，迷惑抬起头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南殊抿唇，瞥了沈承昱一眼。

　　他掸了掸袖口，装作没听见。

　　南殊只得轻推孩子的肩膀，哄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说完，恰好面包也分得差不多了。孩子们人手一条，袋子里还剩下几块碎的。

　　南殊坏笑着小步挪向一旁沾沾自喜的人，飞速掏出一块，塞进沈承昱的嘴里。

　　“你……”他被噎得哼哼，满嘴堵得都是面香说不出话，急得脸颊微红。

　　南殊得意地踮脚，向前跃了两步，温声赶着孩子们向前走道：“带姐姐去识字班看看，好不好？”

　　“我来！我来！”几个大一点的立刻朝前跑去。

　　她提起裙摆跟着他们走了一段，回头，才发现沈承昱早就被她甩在了身后。

　　距离太远看不清神色，南殊只瞧见那人双手插兜缓缓走着，半点没有要追赶她的意思。

　　怕惹这醋精生气，南殊立刻小跑回去。好不容易在石子路上稳住鞋跟，停在沈承昱身边，等他低头看她。

　　没成想，这人竟沉着脸与南殊擦身而过，不掷一词。态度还不如一旁的陶凝好，至少她还给南殊留了个眼神致意。

　　要闹，就制气到底。

　　她也不管他了。一路小跑，愣是赶在沈承昱前面，与林雪平打了招呼。

　　识字班开在巷子深处，七拐八拐才找到地方。

　　南殊一行人来时，林雪平正坐在木头搭成的简易黑板前听课。

　　一块深灰透光的破布扯在黑板上方，两脚钉在三层小楼的墙面，另外两脚被木棍撑着，围合出一块讲台区域。

　　前方说话的青年神情激昂，拿着支光秃树杈，把黑板点得啪啪作响。

　　南殊不好打搅，只缓步走到林雪平的身侧，俯身，小声唤她出来。

　　二人一起共事的这些日子，相处十分融洽，南殊也能打趣几声：“这个季节，秃树枝不好找呢。”

　　“谁知道呢。”林雪平笑说，“不过只要想找，树枝这东西，什么季节都找得到。”

　　南殊只礼貌性地扬起嘴角，并未回答。

　　二人并肩而行，在巷口迎面碰上沈承昱过来。他先是同林雪平相互问好，才向南殊伸出手去。

　　南殊只瞄了一眼，就不带犹豫地牵住，顺势被他拉到身旁。沈承昱一向这样，不喜欢跟南殊站在对立的两面。

　　林雪平识趣地转身带路。窄巷两侧的房子虽然不高，但投下来的影子，还是有些压抑。

　　没等看见课堂的影儿，“老师”铿锵的声音就先一步传进耳里。

　　南殊瞧见沈承昱的眉心微蹙，便向他靠近半步，耳语道：“我刚看，写的几个大字都很简单，什么‘家’呀，‘国’呀，‘民’什么的。”她想着先交个底，给沈承昱留出思考的时间。别听见什么不该听的直接决定叫停，那就不好了。

　　沈承昱“嗯”了一声，没先表态。

　　但其实不用她说，沈承昱只早晨看了关于识字班的那几页纸，就把林雪平一行人的目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此类活动伪方明令禁止，实属与难民营持续相关的原则问题。

　　为安全着想，沈承昱本不想破坏规矩。可刚才在家里听南殊说话，她好像对此有些兴趣，沈承昱才决定来观摩观摩。

　　来听课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多不少，人手一个板凳，杂乱排成几排。青壮年居多，带着针线布匹来边做活边听课的妇女也不少。

　　沈承昱走到巷子尽头，停步在众人身后，刚好赶上讲课青年说到“民”字。

　　“它代表的，是我们每一个人。人人都重要，人人都有拯救自身的力量......”

　　一串话讲下来，下面的人议论纷纷，彼此神情都多出几分坚定。

　　课到尾声，青年手中的树枝又指回最初的“家”字：“像我刚才说的，家，就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源头。为了回到家乡，我们每个‘民’，都要贡献出自己巨大的力量......”

　　他收尾几句话的情绪依旧饱满，毫无倦意，似还有些意犹未尽。

　　沈承昱低头看向南殊，牵着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南殊便将另一只手也覆上了他的手背。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我觉得......”南殊望向刚刚走下讲台的青年，他正被人簇拥着询问问题。虽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些凌乱，但青年身在其中，始终生机蓬勃，满面红光。

　　他看见南殊的目光，立刻带着一身朝气向这边走来。

　　向沈承昱二人欠身道：“沈先生好，沈太太好。”

　　少年的笑意洋溢着璀璨光芒，南殊只看看，都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几岁。

　　“夫人，他曾是读过大学的，自愿在此义务授课。”林雪平低语，“我们主张，人人都有进步的权利。且学字的人不易闹事，易于组织。”

　　南殊移开目光看向沈承昱的衣角，抿唇思考许久。再抬头望他时有些晕眩，视线朦胧，摇头缓和道：“这里也没做什么出格事情。你说呢？”

　　“你觉得好？”沈承昱询问，手臂于不自觉间环在她的腰侧。

　　“可以试试。”南殊认可。沈承昱却仍然神色不定。

　　南殊便抚了抚他的手背，劝道：“孩子们总要会写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家乡是哪。你说呢？”

　　手背被她搔得刺痒，沈承昱抖了抖，却也没撤手。侧身对陶凝道：“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上课期间守在入口，不许闲杂人等入内。”答应归答应，节外生枝的事情还是要尽量避免。

　　陶凝点头，便随沈承昱逛了出去。

　　林雪平故意后退两步，与陶凝站在一处，就课程一事探讨起来。

　　沈承昱和南殊走在前面，他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哧笑出声。

　　鼻息吹到南殊的发顶，她惊得肩膀一颤，怨怼地瞪向沈承昱。

　　他笑意更甚，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拉起南殊加快脚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发问：“我们熠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南殊挑起眉头，显然愣住了。脚步一味跟着沈承昱不断加速，踩得越来越密。

　　“当然不会。”喉咙中冲出一阵气声，不知是笑还是讽，只看南殊连翻白目道，“他那名字我取的太难。估计熠熠学的时候，要被难为哭了。”

　　沈承昱暗笑间放缓步子，一个不留神，就被南殊纵身超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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