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须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开始凝聚四圣器的力量。
　　人皇钟、焚世剑、招魂幡、天命轮依次浮现在她身周，四件神器散发着各自独特的光芒，金色、赤色、黑色、白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漩涡。
　　随着混沌的操控，四圣器缓缓升空，悬浮在她的头顶。她双手结印，口中轻声念诵着只有她清楚的咒语。
　　封阳等人迅速分散开来，将她护在中央。他们各自运起神通，形成一道强大的守护结界，将神女与四圣器的力量完全保护起来。

　　混沌在结界中央缓缓腾空而起，四圣器的力量随着她的操控不断汇聚。
　　她向着穆天痕的方向飞去，随着距离的拉近，穆天痕的气息愈发强烈，死死抗拒着即将到来的封印。
　　金色的人皇钟光芒如波涛般涌动，赤色的焚世剑剑芒如烈焰般燃烧，黑色的招魂幡阴气如汛潮般翻滚，白色的天命轮流光如水般四溢…

　　封阳猛地抬头，只见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正悄然从罗睺消散的地方直蹿向混沌神女。
　　他心中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大喝一声：“小心！”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手的瞬间，那缕黑气已经被混沌的丝线牢牢缚住。黑气在千丝万缕中躁动不安，挣扎着想要逃脱，丝线越收越紧。

　　混沌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她凝视着那缕黑气，眼神中透出一丝了然：“竟是罗睺的一丝残留……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你与我同生于天地初开，可借万物聚元神复生，难以灭亡。”
　　“罗睺，我们早已死去，这里已不是属于我们的时空。”

　　她想过很多次，到底生生不息的元神是诅咒还是恩赐？眼看曾经的同行者相继离去，每一次重生醒来不见往昔，不见故人，独自守着那点儿无穷岁月的回忆过活…
　　自己生来是为了死去么？

　　感受到穆天痕周围的能量波动时，封阳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敏锐地察觉到，穆天痕似乎并不排斥四圣器的力量，反而对混沌神女释放出的混沌之力表现出强烈的排斥。

　　封阳的脑海中瞬间炸裂一道惊雷，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来，近乎绝望——四圣器并非封印穆天痕的关键，它们只是开启穆天痕的钥匙，而真正能封印穆天痕的，是混沌神女本身！
　　不…
　　他终于明白，原来她一直在隐瞒真相，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而所谓的“护法”，不过是她用来支开他们的借口，好让她独自完成这场封印。
　　可惜自己是个傻子，什么也看不透…连她拙劣的表演也看不透…

　　封阳的心猛地一沉，一阵绝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一旦启动封印，便再无回头之路。
　　他的身体瞬间被一股强大的本能驱使，身形迅速化为应龙真身，巨大的龙躯带着无尽的威势，向着混沌神女的方向飞扑而去。

　　“封阳！你要做甚！”
　　护法的其他人震惊又不解，以为他突发奇想，但显然不符合他的本性。

　　“不要！”
　　应龙的怒吼声在天地间回荡，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撕裂了空间。
　　然而，当他冲到她面前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混沌双手高举，四圣器的力量在她身周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柱，正源源不断地涌入穆天痕之中。她的身影在这股光芒中显得愈发虚幻，而那缕罗睺的黑气也被她的混沌之力束缚，缓缓消散在光芒之中。

　　封阳的应龙真身在空中戛然而止。
　　像一尊雕像。
　　他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仿佛在告诉他，一切都已注定，无需再做挣扎。

　　“封阳……”混沌的声音轻柔而虚弱，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别怪我……。”
　　龙躯化为人身，隔着壁障，他拼命召唤出命线，竭尽全力地、疯了一般地把她往自己这边拉。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倔强又自我麻痹道：“回来，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回家，说好了回家的，别骗我，求求你答应我一次好不好？”

　　混沌微微摇头，她的声音渐渐微弱：“就反悔这一次好不好？……”
　　“即便封印不需要我，可我身上的戾气如何？…此劫结束后它将成为新的劫难，届时我该如何自处…”
　　“无尽戾气历经万年，早已与我混沌本源同生共存，我必须用混沌本源封印穆天痕，把戾气与四圣器趁机送往穆天痕里，这样一来，能开启浩劫的钥匙和威胁五界的戾气将永远出不来…”
　　“此后，万世太平，四海无虞。”

　　她自始至终都打算带着罗睺的魔元，连同她自己的混沌之力，将穆天痕封印。
　　如此一来，魔尊、四圣器、戾气都没了，所有威胁都铲除了。
　　可她呢？
　　死了。不见了。找不到了。
　　后会无期么？

　　“十万年前，你送我回来，我看见时空的长河…还有你在人间轮回万年的日子…”
　　他字字句句，声声哽咽。
　　“神佛在上，我想求一个来世安稳，父母康健，兄友弟恭，亲朋和睦…”
　　“你独自走过黄泉路时许了这种愿望…”

　　她当然记得，但因为献祭创世，更改了人族的气运，当初堕入人世轮回万年，天道罚她生生世世活不过二十岁。
　　故她经历太多“一世”了，多到她记不清楚，无心纠结。
　　混沌隐约能回想起自己做过农家女、绣娘、乐妓、商人、私塾先生…
　　有时候不得不埋怨天道无情，将“无父无母、孤身漂泊、亲缘淡漠”这种诅咒加注于她的每一世。
　　如今都释怀了。

　　混沌看向他绝望的眼睛，意识渐渐模糊、消散。
　　时局已定，自己没有对不起五界众生，唯有他，自己许了他因，却不能还他一个圆满的果，只怕在余生漫长岁月里将他裹挟、沦落…

　　“对不起…”
　　“谢谢你。”

　　一切的一切，终于了结。

　　夕阳如血，染红了整个天际，金色的余晖洒在大地上，为万物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他平静得像个提线木偶，连霞光映在他眼底都失了斑斓。
　　背上的白色轻纱被风微微掀起。
　　耳边回荡着山风抚过远方空谷的声音，一切都已归于平静，曾经的硝烟散去，只留下一片宁静而祥和的景象。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看，只觉得背上的人儿轻飘飘，冷冰冰。
　　胸前是那双纤瘦苍白的手，几缕银丝掠过肩膀垂在他一身玄衣上，分不清到底是发丝还是他衣裳上的银线。

　　一男一女，黑白相交，静默不语，仅沿着一条荒无人烟的小道走啊走啊…走了好久好远的路…
　　远处的山峦被染成了淡淡的紫色，山间云雾缭绕，战火的痕迹已被新生的绿意覆盖，野草在风中轻轻摇曳。
　　他背着她，一步步走在荒芜与新生交织的大地上，躲不开生离死别，躲不开岁月冷刀。

　　“我最讨厌你了。”
　　“你这种人，活了好几辈子还不放弃殉你的道。”
　　“这下可好，你成了神碑上冷冰冰的名字，成了受众生敬仰的英雄…”
　　“却从未考虑过活下来的我该怎么办…”

　　他的愿望只是做个人间的伙夫，厨子。
　　守得一人。

　　落日的余晖渐渐暗淡，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深紫色。
　　封阳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可他不敢停下，他能感受到背上的身躯变得越来越轻，像云彩一般。

　　恰路过一片开满紫色野花的草地，铃铛似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晕，像是点点星火，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也带着她身上最后一丝温热的气息。
　　终于，当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地平线，那抹白化作一缕轻烟，缓缓飘散。

　　他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
　　黑色背影在黯淡天色中显得格外孤独…
　　仿佛一座被遗弃的山，一条被淡忘的河，一叶无泊的舟。

　　风抚过他的衣角，掩盖了他的低语。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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