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海物语

　　回神宫家的路上，清晨的街道还是像往常一样安宁平和，完全无法想象在不到一小时前，大地曾遭受了那样猛烈的撞击。但等到寺庙附近，渐渐便有了轻声细语，人们出于一种自愿，来到了这个非通知上指定的避难场所。空气很冷，樱树的轮廓在灾难的摇曳中消瘦了，但是同那些不知所踪的花瓣一样，隐秘的不安没有飘荡在明面，而是覆在了最后的矜持的衣下——来访者小心翼翼寻求着帮助，不高声讨论自己和他人的不幸——以免歇斯底里的痛苦翻转过来，把汪洋中唯一的方舟整个倾倒。
　　神宫一如处于众人的中心。我和拓也路过外围的时候，透过树影，瞧见他正弯下腰，仔细听一个老妪的絮说。由于距离，我们不清楚谈话的内容，只是匆匆一瞥，但一如先生慈悲而坚定的脸庞，让我想起了这次初来京都的那个夜晚。当时，我们也提到了地震的话题，但是此前只是一个用以解释失明事件可能原因的例子，全然没有想得更深，所谓宗教的力量，也不会像此刻鲜明。我再次想起今晨对方的觉悟，在人们需要他之前，他就已经出现在了那个庭院的中央，双手合十。
　　神宫拓也的回眸催促着我的前进。然后在家门的地方，我们遇到了折也。年轻学生的手里扛着几个纸箱。“一些平时就囤在仓库里的防寒物资，拿给大家用。”他简单做了说明，就与我们擦肩而过。拓也没说什么，继续朝里走。
　　不用帮忙吗？我瞻前顾后的样子暴露了自己的焦心。小天才的回答很干脆：“我们先收拾行李。刚才听广播关西空港第一航站楼的部分跑道受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明天的出发。视情况我们可能要乘新干线从名古屋飞。这边也是自顾不暇。”也许是觉得这个回答显得过于冷血了，他又补充道：“没关系，折也和师叔会处理好的。大家都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刚刚踏进屋内，远远地，从厨房那儿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千鹤阿姨，在煮热汤。”神宫拓也一边上楼一边说道，“等一会儿都弄好了，我们把大锅提到隔壁去，届时折也应该已经把桌子都搭好了。界人你实在要帮忙的话，就盛汤分发给需要的人吧……”青年拾级而上的脚步没有任何踌躇。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态的发生。给人的感觉比在异国的时候靠谱多了。
　　我虽觉恍惚，但还是遵从了对方的指示。整理衣物、把买的伴手礼装箱，还有姬川辰美的《山茶自刎》、看似一无所获的龙玄的面具、买给若草和自己用的BOX……结果到最后，我都没有拆开试用玉虫制造的新品，一是嫌出发前还要把它装回包装盒里麻烦，二是从京都到波士顿还需要重新设置定位和周边医院的联动，总之就两大箱原封不动。看着满满当当归集在一起的行李，我终于有这次旅行要结束的实感。中途发生了不少小插曲，充实得简直不像是假期。但也因此，非常难忘。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再常规不过的感慨中时，神宫拓也那边似乎也打包完成了。从门口探出头来的青年神态自若。早在归家后的第二天，我就发现，当时自己在飞机上从对方身上窥见的那种近乡情怯的局促和回避就消失不见了。此刻，临近去时，那种彷徨不安也荡然无存，风平浪静，就像是那张对方展示给我看的白封皮专辑《凪》。或许重回故土，他已经重拾了某种能够平息内心焦躁的力量，正如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震动中，青年所展现出来的镇定，连同着周遭一切井然有序。
　　当天下午，又发生了几次3级以下的余震。机票方面不用改签，目前来看明日的航班正常。在各自忙碌了一个白日后，神宫一家和我这个客人共进了一顿温馨的晚餐，所有人都坐在了原先的位子上，特殊时期，桌上的料理从简，但气氛较我初来乍到时缓和亲密了许多。只通过合照目睹过一次真容的神宫一心依旧缺席。但估计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他正是那个土铃小偷，只不过在失物找回后大家再也没有提起那个话题，让这个神秘的男人继续神秘了下去。
　　在一夜无梦且未遭受地震侵扰的睡眠后，终于到了返程日。除了不间断的与灾害有关的后续报道，放眼望去，大家的生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得益于铁道工作人员的检查速度，昨日的早高峰正常开启，今日也一样，没有任何搭列车通勤的上班族受到线路延误运行的影响。
　　我与神宫拓也乘坐的是下午的飞机。小天才一把身子窝进座位里就戴上眼罩准备睡觉，完全没有看窗外风景的兴致。而我实在毫无困意，只能翻看无聊的机上杂志。
　　正当起飞前引擎声隆隆时，我以为早已昏迷的神宫拓也却开口说话了。我想他一定是趁着周围的嘈杂，才和我说以下的那些内容，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那盘映着十字路口的监控，我原本以为是pandaman寄的，但是我后来问过了，他说没有……”
　　我忐忑地等着后续。但是隔了很久，青年都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于是我把看厌了的杂志放回原位，自言自语地补完了后半句。
　　“那么究竟是谁给的呢？这真是一个谜。”
　　一旁的神宫拓也回以呼呼的静默，也许是鼾声，也许是高空的气流被不甘地向后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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