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 之 风吟

　　简兮见到暮雨，大喜之下奔跑过去。长桓凝眉回望暮雨一眼，向简兮喝道：
　　“别过去。”

　　简兮哪里理会长桓，直冲暮雨去了。长桓举起龙月，拉满弓弦，幻化出一支长箭，嗖地射向简兮。
　　暮雨不明所以，一脸错愕。几等她要向简兮施以援手时，九翼已闪身抓住长箭，往地上一丢，嘲笑长桓：
　　“小孩子的玩物。”

　　暮雨惊疑未定，眨眼简兮来到面前，她唤了声：
　　“兮儿。”
　　简兮满面春风，笑容灿烂，道：
　　“暮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抬起手来伸向暮雨。

　　长桓一击不成，转身向简兮扑过去，但有九翼在，怎肯放他过去，眼看着简兮手中现出一炳利刃，刺穿暮雨心口，后背露出来血淋淋的一截。
　　重逢的喜悦一时遮盖了穿心的疼痛，许是痛过头就麻木了，暮雨再不能吸一口气，亦不能出一口气，身子僵硬，微微低头看着那把利刃，和在雪境里刺入晨风魂魄的那柄一模一样。只是她肉身凡胎禁不住这样一刺，鲜血从伤口处肆无忌惮地涌出来，浸染前襟，顺流直下，淌了满满一地。

　　一瞬间，鲜血带着她最后一丝生机流失殆尽，暮雨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一刻，来得那么仓促，那么悄无声息，所有的念想都随着缓缓闭上的双眼烟消云散，没有过往没有将来，再无暮雨这个人。

　　“暮姐姐！“
　　长桓嘶吼着，冲破九翼的束缚，扑到暮雨身边，跪地接住她即将坠落在地的身子，潸然泪下，一遍遍唤：
　　“暮姐姐，暮姐姐。”

　　简兮似是懵了，手里的长剑掉落在地，他抢上前来，摇着暮雨痴痴地唤：
　　“暮姐姐，暮姐姐。”
　　脸色煞白，神情恍惚，犹似在梦里一般。

　　长桓轻轻放平暮雨，眼神冷峻，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窟里出来，浑身散发的冰冷教人不寒而栗，这个少年所有的温情都变成了寒冰，他一把提起简兮，将龙月架在简兮颈上，逼得他步步后退，怒道：
　　“滚开！你不是简兮，你是谁？到底是谁？”

　　简兮连连倒退，忽而神色一变，仰天哈哈大笑，狂傲道：
　　“她死了，她终于死了。长桓，我终于把她杀了。”

　　长桓幡然醒悟，惊道：
　　“绿烟，你是绿烟，是你害死了暮姐姐，你还我暮姐姐。”

　　简兮哼地一声，冷道：
　　“她死有余辜，我早该把她杀了，长桓，你我数百年的情谊，抵不过你和那丫头暮几年光景，况且她只是个凡人，百年后就是一堆白骨，你们竟要因为她跟我作对，休怪我今日报断尾之仇，连你一起杀了。”

　　说话间，地上的长剑飞起回到绿烟手中，化作夜魅弹射出来，缠绕于龙月之上。长桓躲避不及，与绿烟一拉一扯，拼起内力。
　　绿烟断尾后元气大伤，又是俯身在简兮身上，多有不便，相较于长桓终是弱了些，不多时便被长桓逼得步步后退。

　　但因绿烟掌控着简兮，长桓怕伤及无辜有所忌惮伤，不敢狠下杀手。绿烟看穿长桓的顾及，转守为攻，一有机会撩起夜魅一端抓伤长桓的胸口。本是得意的她竟胸前猛地一痛，大有摧心剖肝之感，一时反应过来，才明白是简兮身上的痛楚教自己切身体会到了。
　　反观简兮，那狠狠地一抓只是伤及他一些皮肉，略有血痕，并无大碍，顿时惊魂不定，大叫道：
　　“九翼，快杀了他。”

　　九翼哪里去管她，他早到了暮雨身侧，摸了摸她的额头，尚有些余温，心道：这丫头还没死透，趁着她体内的仙果灵力还未消散，须得速速吸取。
　　当即盘坐在暮雨身旁，施出邪术，对着暮雨口鼻深深吸气，暮雨口中随之溢出一股灵气，源源不断吸入九翼口中。

　　长桓知晓绿烟夜魅的厉害，更晓得她出手狠辣，绿烟一击之下非但没对自身造成太大伤痛，却像是反伤了简兮，他莫名的疼痛比自己更甚，迷惑中好似忽地领悟，脱口而出：
　　“简兮，你我原属一体。”

　　此话一出，长桓甚至觉得自己中魔了般，清醒中亦有迷惘，迷惘中亦是清醒，许多念想在脑中闪过，好似什么都清晰，什么又都不真切，他步步退后，唯恐再与简兮交手。
　　绿烟只道长桓一时魔怔，哪肯就此罢手，心惊之余，仍是穷追不舍，斥道：
　　“何来一体？你一再伤我，岂能善罢甘休。”

　　长桓退避之时，瞥见九翼怪异之举，方才察觉他在趁机夺取暮雨身上的灵力，愤然骂道：
　　“九翼，你个魔头，休要再害暮姐姐！”
　　转身拉开龙月，箭现弦上，直射向九翼。

　　九翼冷笑一声，徒手接住长箭，脸上皆是轻蔑之情，继而转变为惊惧之色，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长桓手握另一支利箭，直扎入自己胸膛，他胸前登时血流如注，眼神里尽是刚毅与愤怒。
　　九翼感到剜心蚀骨的痛楚，近乎哀嚎般怒斥长桓：
　　“你给我住手！”

　　与此同时，还有一人痛楚难当，那便是简兮，他身上的痛楚不比九翼少一丝一毫，以他凡人之身更难忍受这种痛楚，疼痛蔓延到他的五脏六腑，直达四肢末端，连化为简兮发丝的绿烟都感到痛不可当。
　　更可怕的是，长桓并未住手，他左手握紧利箭，悲声道：
　　“九翼，简兮，我们本是一体，为何要起纷争互相残害，你们亲眼所见，只要我自伤，必教你们受损，反之也会应验，这就是我们的命数，既为一体，何不化身归一！”

　　绿烟闻言，心中震惊不已，但面上故作镇定，暗道：先不论长桓的话是真是假，眼前且不可教他迷惑了九翼，否则功亏一篑不可收场，当下忍痛斥道：
　　“鬼话连篇，长桓，你骗他们与你合为一体，是想让九翼为你所用，趁机灭了青玄苑的势力，堂堂的魔尊怎会轻信你这小儿的胡话，没谁会上你的当，暮雨已死，甘棠成为废人，晨风此时只剩一口气了罢，瑯環宫迟早是魔尊囊中之物，我劝你还是乖乖受降，免得多受苦楚。”

　　话虽从简兮口中说出，实则是绿烟在旁挑唆九翼，她一口一个魔尊，边说边观察九翼的神情，虽料定九翼不会听长桓的话，但也怕真生出什么变故，到时候九翼倒戈，自己陷入困境。

　　这几句话果然见效，九翼越听越气，暗暗运气，勾墨忽地飞射出去，绕住长桓双手，用力拉扯，试图拔出长箭。
　　长桓用尽全力，还是拼不过九翼，身子往前一倾，箭也随之拔出数寸。既然说服不了九翼，那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去阻止九翼和绿烟，长桓再无半分力气把箭刺得更身些，唯有上前半步，让长箭穿透自己的身体。

　　无以言表的疼痛立刻蔓延开来，九翼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恐，连手中的勾墨也从长桓手上滑落下去。最先耐不住痛楚的是简兮，或者说是绿烟，一层青光从简兮体内发散出来，罩在他周身，扭曲不止，尽情展现着痛苦难当。绿烟已是受不住，悲戚道：
　　“九翼，杀了他，杀了他。”

　　长桓浅吸一口气，攥紧长箭，缓缓转动，真真切切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是炸裂开来，龙月从长桓右手里掉落，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抓住任何东西，左手松开箭，垂落下去，双腿轻飘飘地往下倒，微微侧目看着不远处的暮雨，无声地呼唤着：暮姐姐。整个儿向后倒去。

　　九翼拼命压制着疼痛，飞身闪到长桓面前，在他倒下的最后一刻抓住箭尾，可惜，长箭没有拔出，在他手中消失殆尽，只沾染了满手的鲜血。无尽的恐惧袭向九翼，他想也没想，一把抓住长桓的胸襟，好教他不能倒下，甚而说不能教长桓死去，否则不知会因此受到怎样的牵连，深沉的低吼中带着悲切：
　　“你不能死。”

　　长桓在九翼手中摇摇欲坠，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最后一口气快要耗尽，微声道：
　　“放手吧，我就要死了。”

　　九翼眼里蒙上一层迷蒙，他变得不知所措，手上失力，缓缓松开长桓，任由他慢慢向后倒下。
　　长桓心里还有些许念想：暮姐姐死了，或许，晨风哥哥也死了，甘棠姐姐失了魂，待我死后，要追上暮姐姐的魂魄，一起去找寻晨风哥哥和甘棠姐姐，我们还在一处。这样的痴念仿佛是灵丹妙药，止住了心口的疼，倒教他嘴角生出一丝笑意。

　　只是这一倒，却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熟悉面容，熟悉的声音，一遍遍轻轻呼唤着‘桓儿、桓儿’，是龟爷爷呵！长桓尽情地消受着熟悉的温情，微微动了动唇，但已说不出话来，再不剩丁点儿力气，安然地闭上眼，真是没有丁点儿力气，闭上眼，等着魂飞魄散。

　　长桓以命相搏，九翼神魂颠倒，定在原地，埋首发痴。简兮则露出癫狂之态，脸色发青，浑身颤抖，骨骼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整个人似乎随时会爆裂。
　　绿烟深受苦楚，拼力挣扎才从简兮身上挣脱，落地化为人形的她像是大病了一场，眉眼里神采全无，唇色青紫，弓着身子双臂环抱，费力又急促地喘气，一步步往后挪，要快些远离简兮，口中还小声嘟囔着：
　　“妖魔，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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