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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
天府,乾礼一千两百零六年。
“你……这些年都上哪儿去了?”一个红袍小心翼翼问着。
对面笑笑,答:“游历人间,走走逛逛罢了。”
月老欲言又止,半响问:“还去吗?”
苏临摇摇头,依旧笑:“不去了,天府这些年如何?”
月老叹气一声,低声说:“实话实说,乱得很。”
苏临瞥他一眼,淡然问:“发生何事?”
月老犹豫片刻,道:“除籍,你知道的吧,近乎死刑。”
苏临仍旧淡然问:“我知,然后呢?”
“你去了人间之后,大概五百年吧,天帝突然大改天府条例,”月老解释道:“但凡有称得上名号的罪行,通通除籍。天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是吗?”苏临神色不改,“如此说,民心已乱。”
“可不是吗,”月老嘀咕:“我一天天的提心吊胆,做事前瞻后顾,生怕撞了那恶帝哪儿不对。”
苏临沉默许久,问:“无人欲代之?”
月老有点吃惊,瞥了他一眼,答:“有,自然有,但都是有心无力,你也知道......”说到一半,却犹豫着住了嘴。
你也知道,七百年前,天帝炼化神丹,功力更增。若不是事此,他不会留你生路。
月老思绪一飘,慌忙改口:“这功力哪有那么容易长进?天府又没有一日千里的天才,代他不是死路一条?”
苏临依旧寡淡,说:“确实。”
月老小心翼翼瞅他,又道:“你......已经没事了?”
苏临不直答,反问:“何事?”
月老咂咂嘴,“没,没什么。”又问:“你既然回来了,之后打算做什么?”
苏临沉默良久,轻声说:“月管事,可否助我?”
“助......”月老不解,问:“助什么?”
苏临动了动嘴角,眼神恍若隔空,答:“成业。”
“啊?”月老狐疑看他,又惊问:“你......什么意思?”
苏临又笑笑,道:“月管事心中所想,就是我意。”
月老咂舌良久,吐出一句:“你疯了?万一......”
“没有万一。”苏临淡淡说:“也不能有万一。”
月老看他一阵,喃喃道:“你真疯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苏临还是淡笑,说:“月管事,你之前也这么说了,可我不还好好坐在这儿?”
“好好的?”月老嘀咕一句,又说:“你真想好了?”
“没想好。”苏临淡然道:“不能再想了。”
月老一声叹气,踌躇道:“行,行吧,我......试试。要做什么?”
苏临抬眸,道:“把人都叫过来。”
“嗯,”月老点点头,等半天不见下一句,问:“然后呢?”
苏临轻声说:“足够了。”
“啊?”月老惊愕问:“就这样?不用帮忙?什么也不做?”
苏临平静说:“不用。”
月老咂咂嘴,半响问:“什么时候?”
苏临答道:“三日之后。”
“三日?”月老大喝一声,惊愕道:“你以为这是什么?玩儿吗?这这这这这......”
苏临波澜不惊站起来,只说:“劳烦月管事。”
月老凝视他良久,妥协道:“这,这都什么事儿?”
......
“陛下!陛下!”一神官颤颤巍巍跑进来:“不好了!”
龙袍猛抬眼,操起一个玉杯砸下去,喝道:“跪好!什么屁事慌慌张张?”
“陛下,有,有人擅闯皇宫!”那神官赶紧磕头。
龙袍阴沉问:“守卫呢?”
“有的跑了,还有的......”那神官低声说:“死了。”
“死了?”龙袍冷笑问:“是谁这么大来头?敢杀孤的看门狗?”
“陛下言重了,”突然慢悠悠进来一个人,笑说:“臣游历人间久矣,如今回来,想启禀陛下,谁知守卫不懂事,只好如此了。”
龙袍紧盯那人,突然淌下冷汗,扯嘴角道:“这不是苏爱卿吗?何事要禀?”
“并无大事,”苏临笑着,慢悠悠走近些:“只是许久未回天府,在人间又随心得很,有些忘了原本的事务。”
龙袍神色沉郁,道:“苏爱卿这是何意?”
“特此恳请陛下,”苏临轻飘飘道:“给臣换个职位。”
龙袍咬牙,冷笑一声。“嘶啦”,殿内突然烧火。
苏临笑着,毫不停顿,慢悠悠一脚踩上去,听见木藤“喀喇”一声。
“陛下这是做什么?”衣摆轻晃,苏临浅笑问:“为何突然出手伤人?”
龙袍阴森冷笑,道:“孤留你一命,如今看来是不该啊。”
“陛下隆恩,臣至今难以忘怀,”苏临笑笑,又说:“是衷心辅佐陛下大业,怎会留错?”
苏临慢吞吞走近,龙袍终于坐不住了,忽地站起身,晃眼也在殿堂下。
“苏爱卿,”龙袍咬牙,问:“你恐怕不是来辅佐孤的?”
“自然是辅佐陛下,”苏临依旧笑道:“助天府大业。”
“呵,”冷笑,龙袍问:“不知苏爱卿,要如何助孤的大业?”
“既是大业,”苏临笑着,站定,缓缓道:“必有牺牲。”
一句话尾音落下,殿内突然昏黑。木藤一瞬间密不透风缠满整个内殿,苏临继续笑说:“欲成大业,当前赴后继不是?”
龙袍嗤笑一声:“苏爱卿在人间游历,也不忘长进功力啊?”
苏临笑道:“自是为了......辅佐陛下。”
“是吗?”龙袍冷笑,咬牙说:“原来死了那凡人,对爱卿来说毫无波澜,是孤算错了。孤还以为爱卿会一蹶不振,早知如此,当斩草除根。”
苏临睫毛微动,复而又淡笑,说:“陛下怎会算错?不过是不及他算而已。”
“哦?是吗?”龙袍抬眼,嗤笑:“那凡人算了什么,叫爱卿是日夜不休长进功力?”
苏临只淡然道:“自是要辅佐陛下。”
“哼,”冷笑,龙袍抬眸道:“这点辅佐,不足矣,孤也不需要。”
龙袍挑眉,骤然火起,木藤发出噼里啪啦的扭曲声,内殿里又亮堂了,直叫人睁不开眼。
一场火过了,木藤完好如初。龙袍这下冷汗直冒,才意识到事态。
苏临神色淡然,噙着淡笑道:“陛下,我这一场火,你可看得满意?”
龙袍沉眸看他,冷笑:“苏爱卿,事到如今,还要装?”
苏临抬眸,又笑笑,说:“事到如今,陛下明了事理了?”
龙袍咬牙,猛一后撤退开数米,“轰”一声爆火炸开,猛击在拦住门口的藤蔓上。
木藤只是晃动两下,居然没有破开。
“嘶嘶嘶嘶嘶”,殿内如庞然毒蛇群,蜿蜒爬过,皮肤摩挲巨响叫人胆寒。
然后瞬间安静,又听见“咔”一声,一小截藤蔓掉在地上。
清脆异常,却让人汗毛倒立。
“陛下,”苏临头也不回,声音笑意依旧:“能弄断这木藤的,世间除了我,应是再没有第二人。”
“是吗?”龙袍咬牙道:“若孤不信这个邪呢?”
“轰轰轰轰!”又巨响,火花扎眼,整个皇宫都颤抖起来,摇摇欲坠。
听得帝宫外面惊呼阵阵。
苏临还是不回头,只笑说:“陛下这般想出去,何不直言?”
“哐!”巨响,木藤飞速裹挟而上,吞没人影,“轰!”轰炸开墙壁,半空高举,“啷!”猛地砸在地上。
那分明是一只手,木藤蜿蜒折曲,硬生生编织出掌形,它攥着一个人影,仿佛捏着一只蚂蚁。
外头的慌乱惊呼声又响了一片。
龙袍突然大笑起来:“好啊,好啊,苏爱卿,这等实力,何苦与孤周旋至此?”
苏临笑了,轻声一句,但所有人都听见:“你要他命,何苦如此?”
外头突然沉默了,人们面面相觑,半是恐惧,半是惊愕。
苏临一步一步继续往前面去,面朝着那空荡荡的帝位,身后依旧无人说话,心惊胆战的寂静。
“轰!”那抓着龙袍的木手蓦地烧起来,噼里啪啦断裂声音,隐约听得龙袍冷笑着,说了句什么。
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只扬起一层薄灰。接着又“轰”一声,连灰都烧干净。
外面没人敢说话,只是衣袍窸窸窣窣响。
一步,又一步。苏临走得很慢,恍惚只觉得有谁说话。
“不是这里,你走错了。”
“自然,在下包一辈子。”
“一诺千金,永远作数。”
“啊?树妖?五十年?”
“我也想,做不后悔的事。”
“给情网做牛做马,累啊。”
“唉,我这常年顽疾,牙疼啊。”
“几个疗程?两个?”
“家中清贫,没办法啊。”
“报晓棠?有什么寓意吗?”
“月亮出来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看,月亮......还是一直在啊。”
苏临蓦地合了眼。不敢再想。
百步帝王路,满心皆悲苦。
一条路又到终点,苏临呆怔许久,才终于转过身去。
那堵碎裂的墙壁外头,神官恭敬跪了一地。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恭迎陛下!”
于是震耳欲聋响起来:“恭迎陛下!陛下高位!清誉永传,名垂千古!”
苏临看着断墙外那俯首一地,听着一声声响彻的“陛下”。
他突然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再不是什么普通神官,之后天下所有,皆覆手而已。
唯独过去之事,他没有改变的能力。
苏临静默好久,缓缓张口说了一句:“众爱卿,平身。”
又整整齐齐回应:“谢陛下!”
“都退下吧。”良久,苏临才又一句。
“是!”窸窸窣窣一阵,外头无声了。
天帝,天帝。苏临突然苦笑,看着这空荡荡的,冠冕堂皇的高位,这灿黄得晃眼的大殿。
天帝啊,罢了。
“陛,陛下,”有人颤巍巍唤一声:“您,您现在,得空吗?”
苏临抬眸问:“何事?”
“恭贺陛下,”那神官先赶紧祝贺,才又说:“陛下,您的年号,要想想了。”
苏临抿嘴道:“我......孤知道了,下去吧。”
“是,”那神官赶紧走了,“陛下保重。”
数日后。
“陛下,这个......”一神官欲言又止,最终小声说:“臣以为,临安,不如安临好。”
“额,臣附议。”又一个站出来,说:“从寓意上来讲,还望陛下斟酌。”
苏临轻微叹了口气,瞥一眼下面。
“若,若是陛下不愿,临安也是极好!”那神官又赶紧改口。
“罢了。众爱卿所言有理。”苏临轻声一句:“《天府条例》,拿来给孤看看。”
“是。请陛下过目。”下面赶紧有人去拿了送上来。
苏临微抬眸,问:“众爱卿,还有何事?”
下面无声,苏临又道:“无事?都退下。”
人基本走完了,苏临默默拿过那本册子,翻开第一页。
事到如今,天府的规矩该由他立。
......
......
天府乾礼一千两百零六年,原山水郎苏临弑旧帝,登天府帝位,改年号安临。
安临元年,陛下改天府旧规,废除原《天府条例》第二条,改为若心意相通,心甘情愿,允许神官与凡人结缘。延续将近万载条款,至此终结。
同年八月,陛下诏书人间天子,命同性结缘处死之法,不得再动用。于此同时,赐名天子皇城,临安城。
安临三年,陛下命人重改天府皇城景观,栽种千棵报晓棠于外。陛下所栽,实乃奇树,从栽种至今,无一凋落。
同年三月,陛下诏书人间天子,命其设书城、赌城各一座。两城浩大,占地百余亩,落座于数百年前一荒废捉妖机构旧址。
陛下在位至今,怪癖有三。
其一,不着龙服,只着白衣行于帝宫,臣子多回劝其,但无果而终。
其二,将四方海列为禁地,派兵看守,所有神官无论官职,皆不可靠近。
其三,年年岁末书愿,陛下所求唯写一字,安。
陛下英明,治国有方,天府人间,空前盛世。
以上所写,乃是陛下千岁贺寿将至,臣等特补记于此,载其丰功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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