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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问于空
沈承昱半晌答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殊眼中的虚弱迷茫逐渐聚成愤恨。
胃里向上翻着灼气,烧过喉管,化为阵阵呕意。
南殊猛地伏倒床边,一口接一口地吐,却什么都没从唇边出来。
只觉得胸口剧痛欲裂,好像筋骨被生生扯走一半,化成灰烬,离自己越来越远。
沈承昱连续轻拍南殊的背,她的身子却越来越低,胸口叠到膝上,压出阵阵低吟。
还是将手掌按在床沿,抖着撑起半个身子:“一定......要帮我代问南峤好。”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他。今生还从未像此刻这般,对他牵挂到痛入骨髓。
“好。天一亮我就派人去褚公馆。”沈承昱搀扶她躺回枕窝,摸过南殊的额头,那里好像因为呕过,而比刚才冷些。
轻拍被子哄她慢慢睡去,沈承昱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合眼。
褚南殊太敏感了,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会被她烙在心里。更何况她与褚南峤之间的羁绊,是沈承昱一直所无法理解的。或许同胞姐弟,是真的可以苦乐同享?否则,她又怎会这般难受?
带着疑问辗转反侧,直到天明也没真正睡去。半梦半醒间听到几阵咳嗽,晨起睁眼,发现南殊已不在身侧。
沈承昱披上外衣去寻,撩开隔断的帘子,看见房门正大敞着。
南殊坐在廊下,手捏一截铅笔,正在画板上不知描着什么。
在难民营里也没有消遣的地方。自从那张画像开始,南殊就好像打通了早年求学时的记忆,没事就搜罗白纸画画。
沈承昱看她喜欢,于是从城中给南殊带了许多纸笔颜料回来,让她闲暇时候也有得玩。
南殊更是勤奋,接连半月早起画画。一张接着一张,在门口的桌上叠得老高,内容全是营地百态。
光线从屋檐与栏杆之间的空隙流入,框住她的半截背影。淡粉色的丝绸宽袖随风轻摆,把人衬得像蒲公英般无拘。
几只麻雀落在面前的栏杆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南殊刚把目光投去,想要逗弄一番,它们一群就像商量好似的,全飞走了。
沈承昱拉了拉披在肩头的大衣,看似随意地逛到南殊身后。从后方轻轻摸上她的额头,让南殊顺着力道,把后脑靠在自己腰间。看昨夜的烧已经退了,才安下心来。
附身,刚想耳鬓厮磨几句,却忽然发现一直放在门前的旧画不见了。
面色一沉,慌张地问:“南殊,你之前的那些画呢?”都是她的心血,总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消失。
“你说那几张纸?”南殊用铅笔尾巴指了下门前的木桌,漫不经心道,“丢了。”
“为什么?”沈承昱不明白。画了那么多天,怎么说丢就丢?别是又偷偷发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脾气。
“这你就不懂了吧。”南殊扬起眉毛,说话间一字一跳,带着点自傲的意味,“画存在时,人们会欣赏;画不存在时,人们会追问。作品消失后,观众的思考才真正开始。我画的,是难民营的场景写生与抽象概念。只有画作消失,才能引出问题。比如,难民营中的现实是不是也在被这样扔掉?我们,是不是也只想看见苦难,却不想承担?”
这番弯弯绕绕的话听下来,沈承昱都快不认得眼前的人了。
这还是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商人吗?怎么突然谈起哲学来了?
不过想想她大学时修习的课程,好像说出这番话来,也没什么不对。
“拉斯金的教授教你的?”沈承昱笑问。
“对。”南殊点头,笔尖飞快扫在画纸之上,留下道道清晰的碳触,“这个叫......”
“Conceptual art,我知道。”沈承昱拉来把凳子,在南殊的斜后坐下。
“唰唰”的绘图声戛然而止,南殊停住手腕,回头惊诧地问:“你还知道这个?你不是学哲政经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高材生。”沈承昱撇嘴揉乱她的头发,又忍不住一丝一丝再度捋顺。
她的发丝铺在肩头,在日光下泛起波光,比身上的缎子还耀目几分。
拨动间,香气自发尾绕出,把沈承昱的心尖搔得赤红。
“高材生?”南殊轻哼,“谁还不是个高材生。”
“你厉害。”沈承昱轻吻她的发顶,顺手拢过南殊的宽袖,“小心点。扫在画上脏了,还要用手洗。”难民营几年,公子也得担心这个。
南殊却不以为意:“我喜欢穿大袖子画画,很有感觉。”她倒还是不在乎衣物的干净与否。
沈承昱一早就发现,这几天衣架上的几件脏旗袍新了,污渍消失,散着淡淡的香气,估计是南殊洗的。
其实他完全没想到南殊会手洗衣物,久不开口,只是等着她没衣服穿了来找自己,讨一句娇嗔。没想到这千金小姐倒有骨气,自己搓出了这么多件。
沈承昱起身逛回屋里,把衣架摆弄得哗哗直响,夸奖里带着点儿酸味:“你还挺能干的。”
南殊的嘴角抽了一下,并没多说话,手上画得更卖力了。
沈承昱无奈摇头,见食盒早已在桌上摆好,便拿起餐具布菜:“来吃早餐吧。过会儿还要应林雪平的邀请,出去走走。”
“不想吃。”南殊头也没回,“我喝杯咖啡吧。”
沈承昱本就有气,被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逼得更恼。直接放下碗筷走到南殊身后,把她整个人拦腰抱起,从门外移进屋内,放在餐桌前。
说教道:“刚退烧,吃点儿正餐补补。”
南殊斜眼,把筷子插进嘴里,抵在下牙床上,一下一下磨出腥味儿。心里莫名焦灼,连带着口里淡淡的,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被沈承昱硬塞了几口菜,南殊艰难地挪动牙齿,菜叶被嚼得“嘎吱”作响,却半天都没咽进肚子。
沈承昱本来夹了新的一口要喂给南殊,却看见她鼓鼓的嘴巴,皱眉道:“好好儿吃。”
“等一下。”南殊不悦,自己扒了些碗中的主食,把嘴填得更满,不叫沈承昱有可乘之机。
他却执着地不肯停手,举着筷子盯住南殊,等她把这一口东西咽进喉咙。
南殊逼不得已,只能梗着脖子艰难吃下,眼珠随之转上了办公桌前的架子。
昨天回城带过来的西点还剩下不少,老老实实在架子上排成一排,一个个儿等着南殊去挑似的。
“我吃蛋糕行不行?”她讨价还价。
南殊昨晚刚刚吐过,晨起空腹,胃反酸水,最好是吃些清口的小菜调理。
沈承昱本想拒绝,可看她可怜巴巴地缩在长木凳上,想向后仰仰身子却发现没有椅背,只能一点点挪到墙边靠着。
他实在于心不忍,才摆手让她随便。
南殊立刻拿起银叉,跑到架子上拿起装着磅蛋糕的盘子,坐在沈承昱的办公桌椅上小口吃了起来。
嘴里堆起甜味,也不忘挑拣:“可惜,奶油蛋糕容易变质,不能买回来放着。”
“你这么挑食下去可怎么行?”沈承昱背对着她,突然从这娇气模样中想到个人,不住笑道,“你知道,我当时在孤儿院捡到熠熠,就是因为他挑嘴不肯喝菜叶汤。任凭谁哄都是不进水米,我带回来喂了牛奶面包,他才不闹。”
“所以呀——”南殊用叉子尖玩弄着蛋糕碎屑,故意拉长声调,“挑食的孩子有福气。”
抬眼,眸中闪过一道晶亮,又带着点邪气的光,道:“挑嘴的孩子会被爸爸捡。”
“你真的是病好了。”沈承昱摇头,不去管她的阴阳怪气。任凭身后传来盘子撞击桌面、和打火机的脆响,也没回头。
小屋子里寂静无声,以至廊下的脚步尤为清晰。
门没关,南殊的画材还摆在外面。陶凝手拿一叠材料,先从画架和门框之间的缝隙中挤进屋内,才停住脚步敲门。
南殊起身穿过烟气,熟念地招呼人坐下。或许是走得太急,被空气中的轻烟呛得咳了一声。
沈承昱立刻转身,两指准确无误地碾过她手中的烟头,丢进烟灰缸里。问陶凝道:“什么事?这么早辛苦了。”
南殊的手还状悬在半空做掐烟状,半晌才悻悻收回身侧,抱臂与陶凝对视一眼。偷偷弩起鼻子,悄悄表达对这人“专制”的不满。
陶凝低头笑了下。面向沈承昱,脸色瞬间正经起来:“林女士与其同僚,在难民营的西南角组织建立了识字班,邀您和夫人一起去看。这是刚送来的资料,您过目。”
“好。”沈承昱点头,接过那几张纸来翻看。南殊凑到他的身侧,一页一页读下去,面色越来越凝。
事情的意义倒还不错,就是课程安排,总让人觉得“含沙射影”。
沈承昱面无表情地将其扣在桌面,半晌没有动作,整个人陷入沉思。
看烟灰缸里的半截烟头还带火星,南殊用力怼了两下,把它彻底熄了。皱眉不悦道:“难民营,就是搞救济的地方。诸如此类的社会活动,应该被全面禁止。”
她说这句话的方式,跟沈承昱如出一辙,叫他没再重复,只颔首同意。
“不过......”南殊嗫嚅了下唇,欲言又止。
“那我去给林女士回话。”陶凝垂眼欠身,又在走到门口时被沈承昱叫住。
只见他摆了摆手,道:“先去看看,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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