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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逃
李祖娥听到马车外面那熟悉的、听起来低沉危险的嗓音，呼吸一滞，昔日种种或纠缠、或难堪的回忆瞬间都涌入脑海，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手也下意识捏紧了。
她僵在那儿，头脑已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而这时候静云把早已准备好的帷帽戴在李祖娥头上，垂落的笠纱很长，完全遮去她的面容和大半身形，然后静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道：“别慌，别出声。”
只是李祖娥也感受到了静云声音里那份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也在紧张和害怕。
正在这时，高湛身边的亲卫又厉声喝道：“陛下问话，车内何人！”
静云心里强作镇定，微微拉开车帘一角，流露出一副不知所措、惊慌害怕的模样，颤着声音开口。
“民女见过陛下！”
“民女是山下王家庄的，家里主母病重，因此特带我家娘子上山祈福…”
而高湛那灼热又阴郁的目光却直接越过静云，落在了缩在车厢角落里，被笠纱遮挡了面容的李祖娥身上，突然语气沉沉唤了一句。
“阿姊。”
这声突如其来的阿姊唤得李祖娥几乎惊叫出声，帷帽下面的面容早已是血色褪尽。
幸好笠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和身姿，不至于让高湛看到她瞬间失态的模样，但是她却下意识握紧了静云的手，指尖几乎掐到静云的肉里去。
静云吃痛强忍，几不可察地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而李祖娥僵在那儿，不知道高湛是确定？还是试探？
她几乎屏住呼吸，然后才想到自己早已易容…想必…
想必高湛…不会认出来？
而静云刚想开口继续周旋：“回陛下，我们娘子…”
高湛已经不耐烦地抬起马鞭，眼神始终如虎狼般灼灼逼视着李祖娥，语气冰冷：“你，下车，摘了帷帽。”
静云慌忙跪伏：“陛下！我家娘子面容有损，恐惊圣驾…”
高湛没有再说话，但是眸底已隐隐流露出杀意。
他神色阴郁地瞥了身旁亲卫首领一眼，亲卫首领便立刻会意抬手，让人上前拖人。
李祖娥见躲不过，索性心一横，只好主动掀开帷帽。
只是她没有下车，也没有直视高湛，始终低垂着眼眸，就在马车上朝高湛跪伏行了一礼，也并未说话。
高湛瞧见面前是张陌生至极的脸，心里有些失落，脸色愈发阴沉。
不是阿姊。
不是她。
竟然不是她。
可是高湛心里却依然隐隐不甘，他的视线没有挪开，依然紧紧盯着李祖娥，目光从她那紧绷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扫过，最后落在她那双手上。
那不是…
不是阿姊的手。
阿姊的手又白又嫩，像玉笋般纤细漂亮，可眼前这个妇人的脸瞧起来是那么平平无奇，她的手看起来也…
…和阿姊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可是高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眸色锐利，冷冷地，一字一句地开口：“抬起头。”
李祖娥感觉高湛的目光像毒蛇信子般舔舐过自己的皮肤，她强忍着惊惧微微抬起头，这才看到高湛此时的模样。
只见面前的高湛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他骑在马上，冷冷凝视着自己，可是他的神色却满是疲惫。
当李祖娥看到高湛连形象都不顾及、竟胡子拉碴、面容消瘦又憔悴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颗心不由得也为之一震，突然只觉得一股在心底压抑了已久的情绪在此刻如同火山般、迅速的喷发出来。
她对上了高湛那双满是红血丝的凤眸，看清了那双眼眸里除了阴沉狠戾的怒意，还有着隐隐的期待、沉重的痛楚，而他这副模样…
也不知道究竟多久没有休息…
李祖娥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心绪复杂。
她不忍看，也不敢再看，只短短几秒，便慌乱地重新低下头去，避开了他那瘆人的注视。
而高湛却在瞬间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她的那张脸可以骗人。
可是那双眼眸…
那双清冷中带着倔强的眼眸他却死都不会忘记，还有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冷梅幽香。
他们曾经缠绵共度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她的气息，她的一切，高湛都早已深深刻入骨髓。
她趁自己春祭北巡时离宫，如今竟然又要逃。
她以为，换了一张脸，就可以躲过自己？
高湛死死盯着李祖娥的脸，震惊，难过，愤怒，不解，心痛…
无数复杂的情绪混着血气不停往上翻涌。
他慢慢朝李祖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李祖娥的心上。
而李祖娥见高湛逼近，身子下意识往后面缩了缩。
而高湛像是被她这个退避的动作瞬间刺激了般，眸底情绪如同风暴凝结，身上气息愈发阴沉，戾气暴涨。
“李、祖、娥！！”
静云试图上前阻拦，却被高湛所带的亲卫阻拦，拖下了马车，押到一旁。
高湛猛地俯身，一把拽住李祖娥的手腕，想直接将她从马车里拖拽出来，阴冷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
“你以为你换了张脸，我就认不出你了？”
“李祖娥！就算你变成灰，我也可以照样认出你！”
他像发了狂的野兽，动作强硬地拽着她的手，咬着牙低声怒吼。
“跟我回宫！！”
而李祖娥这下真的慌了，死死抓着马车壁不肯下车，身子也抖得厉害，模样既惊慌又无助，瑟缩着挣扎。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在高湛这般强势的气势、这么凌厉的目光下，李祖娥根本没办法像往常那般镇定自若，此时见高湛已经认出自己，却不知为何，还想再做垂死挣扎，希望他能够放弃自己。
而那股委屈混着恐惧不断在李祖娥心头翻涌，使得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不知不觉也氲满了朦胧的水雾，整个人就像只即将被野兽拖进自己巢穴里的猎物无助。
静云在旁边看着也有些慌乱：“陛下！这真是……”
旁边的亲卫直接将剑架在了静云的脖子上，使她噤了声。
高湛瞧着李祖娥那副模样，心里既痛又恨。
痛她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恨她宁可放弃荣华富贵，躲在这苦寒的尼姑庵里吃苦受罪，宁愿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也不肯随自己回去！
恨尔朱摩女说得都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她早就恨不得离开自己！
所有所有的一切，那些难得的温情，那些温存的言语，都是她为了降低自己戒备心而哄骗自己的把戏！
恨自己的自欺欺人，一腔情愿！
恨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她耍的团团转！
高湛眼睛红得厉害，心就像是被她狠狠捅了一刀又一刀。
他紧紧拽着李祖娥的手腕，声音因长时间的不眠不休，愤怒、焦急和担忧而变得无比嘶哑，混着痛楚和不甘。
“阿姊！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就这么厌恶我？这么恨不得离开我吗？！”
李祖娥根本不敢看高湛的眼睛，却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她的眼泪砸在高湛手上，语气里带着哭腔的哀求：“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这句话又像是一把利刃扎进高湛心里，他怒吼：“你休想！！！”
高湛呼吸急促，几乎将她整个人从马车上拖进怀里。
“我的心早就给了你，你让我如何放过你！”
他语气哽咽：“阿姊！阿姊…跟我回去，我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正当李祖娥挣扎着将彻底被高湛抱进怀里拖下车时，突然一支利箭从密林里破空而来。
只是那箭的目标却并非是高湛，而是直接精准射中了李祖娥所乘马车的马儿臀部。
马儿吃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猛地扬起前蹄，车夫顿时被甩落在地，马车也瞬间失了控，径直往前冲了出去。
“有刺客！！！”
高湛一心只扑在李祖娥身上，猝不及防的被这股巨力冲撞着，挣脱了手，他死死盯着疯跑而去的马车，目眦欲裂，嘶声咆哮道：“拦住它！！给朕拦住它！！”
他不管不顾，策马便追了上去。
而刘桃枝带着禁卫军纷纷追了上去，一边紧紧护着高湛，一边试图控制受惊的马匹。
然而马儿冲破了前面那些试图阻拦的亲卫，直接沿着山路狂奔而下。
与此同时，混乱中又有几支冷箭从密林深处射下来，虽未伤人，却射穿了试图包抄马车的亲卫衣衫。
高湛勒着缰绳抬头，眼神瞬间锁住了冷箭的大致方向，怒吼道：“有同党！！给朕搜！！格杀勿论！”
而李祖娥被颠簸的马车甩回车内，在车厢内内被摔得东倒西歪，头晕眼花，正觉得马车要因此散架的时候，马车突然就被人逼停了。
外面似乎有人扑到了驾马的位置，拉住了缰绳，强行将马车逼停在了那儿。
李祖娥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只觉得胃部阵阵翻涌，她捂住腹部，剧烈喘息着。
她本以为逼停马车的人是高湛，在心里都已经做好了认命的准备，然而一抬头就看到车帘被人掀起，独孤罗那张绝美的脸庞出现在了她面前，焦急又担忧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她身上。
“你…你怎么…”
李祖娥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独孤罗，她刚想让独孤罗快走，想说这儿太危险了，可是胃部的那股不适感让她想吐。
她只感觉阵阵酸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喉咙往上冒，不禁捂嘴干呕了两声，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整个人都难受得厉害。
独孤罗直接伸手就把她拉出了车厢，语气急促：“走。”
李祖娥喘息着，浑身无力地被他拽着往道路旁边的密林狂奔，断断续续开口。
“你别管我…你快走！如果被他看到了…他…他会杀了你的！”
独孤罗却只是紧紧拉着她不肯松手。
他显然对这里的山路极为熟悉，在密林里七转八绕的，竟然和高湛带着追来的禁卫军都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只是李祖娥仍然能感觉到身后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
她心里慌乱又害怕，头脑此时已是一片空白，只凭着本能跟上独孤罗的脚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在干什么了，像是整个人的灵魂都被震出了身体，只剩下□□在机械地跟着孤独罗狂奔。
而高湛骑马追上来时，一眼就看到在密林间快速穿梭的两人。
当他看到李祖娥此时竟然被个陌生男人半拖半抱的带着往前跑，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刺客竟然挟持了他的阿姊！
高湛急得不行，恨不得立刻就把那个带走李祖娥的男人碎尸万段。
他愤怒的咆哮声响彻山林。
“快！！！放箭！！给朕射杀那个狂徒！！”
高湛一边在身后穷追不舍，一边接过刘桃枝递过来的弓箭，打算亲自动手射死独孤罗。
他手里的箭径直瞄准着独孤罗的后背。
可是高湛手却不受控制地抖得厉害，他死死盯着密林里两人奔逃的身影，竟第一次害怕自己的箭会误伤到李祖娥。
哪怕他对自己的箭术一向自信。
可是…可是他不想拿阿姊的命冒险。
高湛终究还是放弃了，看着独孤罗的背影咬牙切齿下令。
“别！！别放箭！给朕抓活的！！别伤了朕的阿姊！！”
独孤罗虽然在山野生活了多年，对山里密林极为熟悉，却终究抵不过训练有素、武力高强且规模众大的禁卫军，何况李祖娥如今有孕在身，体力根本跟不上。
因此没过一会儿，他们两人就被高湛带的禁卫军团团围住了。
李祖娥脸色煞白，剧烈喘息着，只觉得一阵奔逃后，自己的腹部都有些隐隐作痛起来，此时已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独孤罗纵身挡在李祖娥身前，像只被激怒的小狼，直视马背上的高湛。
而高湛这时候才看清这个胆敢“挟持”自己阿姊的狂徒面容。
只见此时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张如同谪仙般俊美的容颜，竟和高长恭的模样不相上下，甚至比高长恭还多了两分不染尘世的清灵。
这让高湛的心头瞬间就涌上了一股极强的危机感和不安。
独孤罗此时身着并不合身的粗布衣裳，瞧上去根本就不像什么刺客，倒像是山里寻常的猎户。
而高湛看着独孤罗那双如星辰般漂亮的眼眸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敌意，以及他如今对李祖娥呈现出那副占有欲和保护欲的姿势，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哪儿是什么刺客，这分明是——
分明是！！
分明是觊觎自己阿姊的野男人！！
高湛看着两人，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往上逆流而去，气得心如刀绞，眼眶绯红，愤怒的咆哮声几乎震遍山野。
“给朕把这个野男人拿下！！朕要把他碎尸万段！！”
李祖娥见高湛要对孤独罗下手，立刻站出来大声道：“高湛！你不许动他！！”
她这会儿心魂仿佛才回来了些，半垂眼眸，强忍着腹部隐隐传来的不适，声音因恐惧而发颤：“我…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高湛见她竟然还为这个男人求情！！
刚刚还跟着他逃跑，这会子为了这个野男人倒是愿意回去了，高湛怒火又蹭的往上涨了一大截。
“李祖娥！！你怎么和我说话的！你竟然还为了这个野男人求情—！”
他额间都被气得青筋暴起，指着被禁卫军团团围住的独孤罗。
“他是谁？！”
“你离宫这些时日，就是和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厮混在一起？！”
高湛周身已然萦绕着想要焚尽一切的嫉妒和狂怒气息，神色扭曲。
“怪不得…怪不得你要逃！原来是有了新欢！！”
李祖娥见高湛误解，深知他的性子，脸色愈发苍白，连忙解释道。
“你胡说什么！我与他，我与他清清白白！他…他只是帮过我而已！”
而独孤罗虽然听不太懂高湛那些污秽指控和言辞，却能感觉到高湛对李祖娥的逼迫和侮辱，也能感觉到李祖娥的害怕和恐惧。
他立刻模拟着山林中野兽面对威胁时的状态，身子半躬，死死盯着高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如同野兽般的警告声，并下意识地将李祖娥往自己身后藏得更深。
而这个动作也彻底激怒了高湛，他怒声咆哮着下令。
“给朕打断这个野男人的腿！！”
“把他的眼珠子也给朕挖出来！！看他还敢不敢再觊觎朕的女人！！”
李祖娥神色惊恐，立刻又紧紧护在独孤罗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不肯让那些人动他，眼里也带上了泪光。
“高湛！你敢动他！我恨你一辈子！！”
她语气软了半分，带着哽咽和恳求：“我跟你回去！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放过他吧！他什么也不懂！我和他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个可怜人！”
高湛看着李祖娥千方百计的想要逃离自己，却如此维护另一个男人的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是被凌迟一样，从冷笑变成疯狂又凄厉的大笑，眼里满是心碎和痛楚。
“…他是可怜人，那我呢？！”
他死死压着喉头涌上来的腥甜。
“我为了你…抛下国事，不眠不休地日夜追寻，我就不可怜吗？”
“你可以这般维护、紧张一个刚认识的野男人，却要想方设法、千方百计要逃离我的身边！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偏偏就对我这么残忍？！难道我对你的情意，对你的付出，对你的爱就如此让你觉得恐惧，恶心，如此一文不值吗？！”
李祖娥看着高湛那眼底含泪、声声控诉和质问的模样，看着他那张憔悴疲惫的脸庞，那颗心也瞬间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疼，面对高湛的质问，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湛见她沉默，心底更痛，而这满腔的痛意和恨意在此时此刻都转到了这个妄图勾引她阿姊的野男人身上。
他嘶声怒吼：“还愣着做什么！给朕把这个野男人拿下！朕要把他———”
高湛眉眼狠戾暴躁，死死瞪着独孤罗，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想必独孤罗已经死了上千次了，而他的杀气也如狂风自山林里呼啸而来，如同刀子般落在独孤罗的身上。
“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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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追，她逃，她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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