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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 II
炮弹陨落,撞击地面,以色列特拉维夫上空瞬间蒙上了晦暗。灼热的空气熏红了眼,盖住了蓝天。硝烟弥漫,怒放,火烛燃起,爆破。刺鼻难闻的火药味混杂在浓雾中,肆意钻入了鼻腔,令人窒息到仿佛再也嗅不到希望。
时隔四年,哈马斯组织毫无征兆的空袭行为,打破了耶路撒冷地区仅存的和平与宁静。
就是那一天,以色列开启了对哈马斯历时数月的报复性空袭;也是那一天,约瑟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颗星尘,就这样在一瞬间被无情击落。
约瑟夫独自坐在司令部的办公室里,他面无表情抽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每一次,他都能候准火烛熄灭前,在弹指间,轻松掐灭即将燃尽的卷烟,然后立刻点燃另一支,丝毫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
男人的脑子里满是蒙着尘、面露煞白的妻女,他们在残破瓦砾中被救援队挖出,他们衣衫残破不堪,像是被炮弹灰烬凌虐了无数回。露出的肌肤早已被染成灰白,如同镀上了石膏那般变得僵硬不堪。
约瑟夫好似再也记不起他们灿烂的笑颜,是灵动温婉,还是无邪天真,也不知是约瑟夫不愿再记起,还是… …他再也不敢。
片刻,约瑟夫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的双手移上冷峻的脸颊,止不住微微啜泣了起来。
“中将先生,总参谋长有请。”
一声传唤打断了约瑟夫的思绪,他垂下了双手,整个人立马又恢复到凛冽果决的神态。他缓缓站了起来,矫健的步伐带出了夏日里最寒冷的风。
约瑟夫步入总参谋长办公室,止步距离办公桌三米的位置。他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办公桌前的中年男人身上,叫人辨不清情绪。
“长官。” 他的音色沙哑低沉。
办公桌前的中年男人只是淡淡应了声,掐灭了手中的卷烟,眉眼稍稍一抬,又垂了下来:“中将先生,对你的遭遇我感到遗憾。“
约瑟夫没有说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司令部决定让你先休息一阵。”
约瑟夫神色依旧平和,仅仅是目光稍稍左移,紧抿的薄唇才略微动了动:“我需要一个理由。”
总参谋长顿了顿,臃肿的身体往后一仰,松弛靠上了椅背,那嚣张又坦荡的姿态像是不容许任何反驳:“我们一致认为,当前情况下,你不具备冷静应对当前局势与战况的判断力。”
约瑟夫双手紧攥成拳,暗暗使着力。不可否认在过去几周,他的确多次未经总司令部指示,在边境调派军队与哈马斯组织发生武装冲突。
他恨,也认。
总参谋长见约瑟夫垂眸不语,更是叹了一口气。他起身踱步身侧,重重拍了拍男人厚实的肩背:“你战功累累,配得上中将这个军衔,但你毕竟年轻,资历浅,过分招摇容易招人嫉恨。做事切记要有分寸,毕竟巴望着你摔下来的人,多的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是意有所指。
约瑟夫没有继续反驳,他最终接受了停职。
在接下来无所事事的两个月里,约瑟夫住在陆军指挥部宿舍大楼,他无家可归。
停职虽能令他远离战乱纷争,却无法令他停止思念亡故的妻女,纵使他每天把自己都安排得满满的,看书,射击,骑马,越野,可那些碌碌无为的生活也只不过是放大了他的孤单,提醒着他,他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了。
每天,空袭新闻,流言蜚语依旧肆无忌惮流窜在他的身边。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两个月像是将他所有难以言喻的哀伤,思念,痛苦,甚至是愤怒淬炼成一种强大却无处释放的行动力,他常常跃跃欲试,却又郁郁寡欢。
复职第一天,约瑟夫就去了边境驻守。
一位陆军最高将领不在总司令部,却在战争的最前线,在现代战争中,这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可约瑟夫知道他回不去了,不仅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直捣哈马斯,更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然腹背受敌,退无可退。
敌人想他死,不见得他的战友想他活。
谁都知道,趁着这一次扳倒这位年轻的将领,是机不可失。
哈马斯组织是狡猾的,他们习惯挑衅,却又无耻地以平民为盾,不与以军正面对峙。他们在边境流窜式的突袭搅得以色列陆军不得安宁,却又因为要顾忌无辜的平民而变得畏手畏脚,难以还击。
某个深夜,一份有理有据的情报书透露了哈马斯军事组织最高领袖当晚会潜伏在某个的军事隧道中商议要事。这给了约瑟夫一个完美的突击契机——至少他可以亲自率领精锐部队夜袭,以最小的军队耗损实现最高的作战目标,尽可能减少无辜的伤亡。
或许是仇恨哀伤冲昏了脑,使得约瑟夫并没有去细细推敲,也是他始料未及,在他最亲信的精英部队中,竟然有人会选择在这个紧要关头,置他于死地。
当约瑟夫胸有成竹站在战场上,冷冽的目光望着哈马斯武装部队节节败退,他笑着,不屑地勾着唇。然而,也就是在那时,天却下起了火烛之光,似雨似箭,在触地后又炸出了碎石瓦砾,伴着电光火石。一时间硝烟四起,街头巷尾回荡起嘶哑的哭喊声,流民逃窜,声嘶力竭,源源不绝。
是谁在下令?
给我停下!
不要伤及平民!
不要伤及平民!
轰——
就在此时,约瑟夫身侧的矮房爆破崩塌,他来不及躲闪,被溅起的残骸瓦石生生砸中了身躯,他轰然倒地。
当下,他的背后是失了控的军队,眼前是失了疯的流民。脑海中,两张沾满灰白尘土的脸颊再次浮现,它们在硝烟与记忆的夹缝中,如缠人的梦魇死灰复燃,在那里,他的妻女无助,绝望,恐惧,直到毫无生气。
约瑟夫微微睁开了眼,是生,是死,他竟然感觉不到任何希望。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缝隙中隐约飘过了一抹娇小身躯,是一个小女孩,她一个人。
女孩在炮火灰烬中跌跌撞撞地跑着,侥幸躲过了好几次爆破。她时而胆怯地滞在了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绝望;时而又踉跄迈开了步子,义无反顾地奔跑。她不停地被散落一地的残破身躯绊倒,可是她仅仅是抹了抹脸袋,啜泣了几声,摔倒就爬起,再摔倒又再爬起,她想要逃,她想要活命。
“小心!”
一声巨响,约瑟夫猛然跃起,向着女孩冲去。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女孩的身前,扛下了一根倒塌的钢筋柱子。约瑟夫没有看清女孩的表情,自己的嘴角倒是闪过了一丝笑意,只是,他没有清醒太久,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
原来,她就是那个女孩啊。
“叔叔,要不要一起来跳?我可以教你的。”
米娅一声爽朗的邀请穿透了这段不堪的回忆,约瑟夫回了神,他怔了怔。
他仰头望了望天空,湛蓝无比的色彩澄澈到仿佛炮火从未来过。他又垂眸凝视着女孩,仿佛在那双浑圆而深邃的眼瞳中看到了一丝希望。那坚毅的眼神与那晚如出一辙,男人的眸子暗了暗,他轻轻点了点头。
圣经上说,在灾难的日子里,无花果树上没有果子,树叶也必会枯干。然而,当眼前这个女孩俏皮地牵起了他的手,那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灿烂,就如同那束粉色的海葵花,绚烂绽放在男人死寂般的心中。
那一天,约瑟夫在接过那束鲜花时,他浅浅笑着,他轻唤了一声:“米娅,可不可以麻烦你也帮我… …粘上两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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