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亵渎
玛纳希领受了首席大祭司的命令,远道赶来苏木托,进入宫殿里的花园,在一片沙漠罕见的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景观中找到约书亚。
阳光将一丛丛花渲染成盛金色,约书亚身着白袍金鹰纹袍沐浴在芳香日晕之中,五官高冷、俊美如神明。
看到这幅画卷般的美景,玛纳希心里要说不酸是不可能的。
他在圣都熬了这么久,为讨好首席大祭司什么脏活累活没做过,现在也不过是个红袍神侍,在大礼日、神授君权日这些大日子里,他只能捧个水樽或者酒樽,走到高台上放好就得回身下来,站在祭祀大厅阴暗角落里仰头观望。
七年了,脖子都看酸了,他的心也泛酸得厉害。
当年可以不事先预告就利用的毛头青年,现在掌握的权势已经远在他之上。
这次首席想问话约书亚,玛纳希主动要求前来送话。
他就想蹭蹭当年在约书亚微末时建立起的那份关系,让神子用权力给自己行一些方便,说不定约书亚念旧情,还能让他升职。
“嘿,约书亚!”大老远,玛纳希就挥舞袖袍呼喊。
花园里,约书亚却仍低头看着什么,好像没有听清有人是在呼唤他的名字。
玛纳希一路喊过来,走近了,才迎上约书亚淡淡的眼色。
神子用修长手指摩挲一条柔软的花枝,眉目间充满漫不经心的端详与思索。
“不用叫了,玛纳希,我昨天已经知道你来了。”
玛纳希的兴奋劲一缓,想了想却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正想攀谈些交情,约书亚的声音又淡淡地响起来。
“我的朋友,你大概不知道,我一直记着你呢。”
玛纳希顿时满面红光,搓搓袖子里的手,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可是神子大人却没有按照正常的言语顺序发展话题,而是变了一个完全奇怪的方向。
约书亚轻轻拿着一朵花的花托将它拉起,拉出花丛,头往左右偏了偏,仿佛在欣赏这朵颜色格外娇艳的沙漠菊。
他问玛纳希:“你说要是一件美丽的事物,它终将消亡,我该怎么办呢?”
玛纳希心头疑惑。
这时候不该给他许一点好处了吗,约书亚说这个干什么?
这问题给出来后又没给提示,玛纳希只能按照常理来回答:“那是人无可奈何的神意,神要万物发生,万物就发生,神要万物有尽头,万物就走到尽头,我们不能掌控,唯有叹息和服从。”
约书亚的唇角微挑起了诡异的弧度。
“我不能掌控?”
“那自然,”玛纳希察觉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他机械得回复着,像个操线木偶,“它的生命不是我们的,好比您拿着的这朵美丽的花,它可以被欣赏,被种植,被栽培,但它只是长在了我们的院子里,它的一切归属于神。”
约书亚笑了出声,鼻音清闷,道:“不对。”
“啊?”玛纳希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要美丽的事物皆为我而生,让它亲吻我的手指,睡在我的床榻,每日等我归去,心里眼里梦里都在服侍着我,为我的每一丝垂怜而激动不安。”
约书亚儒雅的笑意爬上眼角眉梢,他手腕一转,掐断了那朵格外鲜艳的花朵。
盛放的花无力地躺在他的手心。
仿佛在喻示着什么。
玛纳希看着那朵花保持完美死去的模样,莫名涌上一股寒意。
花很好,日光很暖,幕布下却似乎罩了一点凄惨的冷光。
…
深夜。
涌动的冷风里响着低低的狼嗥叫声,夹杂着风儿哀怨的呜咽,仿佛有人在哭。
苏木托城最金碧辉煌的神庙迎来了一行不速之客。
那名负责泔水桶搬运的头巾侍从,像往常那样,用手推滚轮车拉来了一个巨大的陶罐,轮子碾过地面,吱吱呀呀地叫唤。
头巾侍从是过来装走神庙内的垃圾废水,运到城外去处理的。
但是往常他拉来的是空罐,今天却很奇怪,罐子里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将车板压得很微微下陷。
值岗的禁军队伍里有几个武士想要上前例行查看,却被他们的队长抢先一步。
禁军队长动作很自然地握着剑柄靠近罐子,打开盖往里面看了看,然后面不改色地看向头巾侍从,似乎是检察了一下他的脸,是不是和前几天是同一个人。
一切好像又没有什么问题。
禁军队长让看门的武士给泔水罐放行。
头巾侍从垂着头颅,慢慢推着车子进去了。
他推车走过的泥地上,轮子留下了四道深深的痕迹。
…
饲养员侍女坐在小毯子上,准备歇息,天冷,她不断地往搓动的手里哈气,白白的水雾能让她短暂地忘记冻僵的难受。
外面有人敲门,来人却没有说话。
小侍女猜是泔水罐到了,对外面说道:“剩饭菜已经放在门外了!”
又过了一阵,仍没有声音。
忽然门外响起那个好心禁军的声音:“我今天要换班,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可能和你有关系。”
听到这把声音,侍女的戒心就下去了一半,隔着门问道:“是什么事?”
“娜塔莎人鱼征讨大祭司,前几天从这里回去王宫以后,一直在催促神子离开苏木托,而且昨天下午,乌拉尔圣都也有来人去花园里找神子,不知道聊了什么,昨晚上,神子就已经同意启程了,这个时间点,他的马车大约已经离开了城邦。”
侍女还有些迷蒙:“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没有听明白么?”禁军提醒她,“神子是唯一那个需要人鱼活着的人,女大祭司将他赶走了,人鱼就算死了也没所谓了。而你,是那个负责饲养人鱼的人,人鱼死了,女大祭司会拿你的性命来向神子表达歉意的。”
侍女登时僵坐在毯子上,手脚冰冷。
“我该怎么办?”她发出哭音。
“你必须振作起来,想想办法,如果你实在想不到,抓紧时间找我!不过你也知道,我下一次在东门外值班的时机在两天后才会轮到!但那条人鱼,恐怕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侍女再也受不了了,哆嗦着起来去打开隔门,去见这个禁军。
——而这一道隔门,就是神庙内部连接外部的唯一私道。
“帮帮我!”
侍女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口中的话语还未说完,就看见武士盔甲禁军的身后,还有一个包着头巾、低垂着脸的高挑男性侍从,和一个巨大的陶罐。
侍女第一反应甚至没有将这个罐子和泔水罐联系起来,她也是第一回见到这个罐子,和这个侍从,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站在禁军后面。
难道刚才她和禁军之间的私密谈话,也被这个人旁听到了吗?
禁军怎么会让这个人站在这里偷听呢?
她来不及继续思索了。
头巾侍从轻声道:“打倒她。”
禁军就向她挥动起巨大的拳头。
劲风扑面而来,侍女娇弱的身躯摔在地上,昏迷不醒。
头巾侍从此时才抬起头,露出俊美无铸的脸,冷淡的神色交织在他目光和唇鼻上,锋锐得能够冻伤人的眼睛。
他是约书亚。
竟然穿着廉价单薄的侍从麻衣,在大冷夜里,推着沉重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臭味罐子,从城外折返,徒步了那么远的路,而后又长驱直入,通过早已设下的伏笔走进被娜塔莎重重封锁的地带。
禁军队长向他单膝跪下,约书亚吩咐他看好昏迷的侍女和陶罐,推门走进浴房,又将严实的门完全反锁。
入目一片清寒。
枚枚夜明珠在洞壁上闪耀着辉光。
池子里水面寂静,平如一汪翡翠玉,让人不忍心打破这里的画面。
约书亚却对这幅美景无动于衷。
他径直步到了中心神柱下,修长双手攀上数条粗大的青黑色铜链,摩挲了几秒那链子上刺骨的冷意,突然使劲向上拉紧。
拉起下面的活物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约书亚咬紧牙关倒退,将链条一圈圈缠在中心神柱上,借助柱子把新拉上水的链条卡死。直到手掌通红破损,腮帮子也咬得发麻,才一点点倾斜着拖出了水下的东西。
黑发披腰的林青半梦半醒地被拉出水,大半条尾巴都摊在了石地板上面。
他被约书亚在地板上拖动的时候,勉强地反抗了一下,尾巴扒住池沿,没过多久,却又被继续拉走。
身体状态下滑得太快了。几天前娜塔莎还需要令几名壮汉将他拖起来,现在只是一名正值壮年的成年男性,就能轻松瓦解他的抵抗。
一只破损的、往外渗着滚烫血珠的手伸过来,轻轻抚摸他的侧脸。
触摸者手上的血腥味和异常的温柔使林青费劲地睁开眼,视线聚焦,猛然看清约书亚那形容高贵的身姿,此时只如寒风里又湿又冷的落魄旅人,还像许多年前那样着迷地看着他,双膝半跪在他胯两侧,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征服姿态。
林青霎时间条件反射般扭过了脸,避开那只带血的手。
他畏惧这个男人。似乎什么也没做,却从始至终主宰着他的命。
约书亚瞧见他的反应,手在半空中停顿。
神子的眼神变得非常幽深、寒冷。
室内响起男人低低的呢喃声。
“是这样,你想证明你不属于我,是吗。”
“躲什么,我是你主人。”
约书亚说出第二句话时,冷漠地抓住了林青的下颚,捏着他的脸,拇指开始不顾惜地大力揉搓两腮边的那些白色小斑点。
林青被他揉得很疼,喉咙里反抗地呜呜叫,却因为饥饿,叫声没什么气力,在约书亚听来,反而像在勾动人心里犯罪的魔鬼。
“这是什么?啊?告诉我,这是什么!”约书亚含怒冷冷地斥责,“繁殖期的追星?你发情了?想勾引母鱼了?”
“花心!乱交!滥情!不忠!”
男人骂的词语发音很重,含有强烈的批判味道,可当他说到最后,却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他笑着眼,近距离端详林青鳍耳边的那些白点。
“我问过渔夫了,他说你这些点,叫追星,说明你欲求不满,想和其他雌□□配。”
“不过没有关系,我不怪你,你身边不是没有我吗?那时候随便一点也没什么,不过既然现在你回来了,来到我身边了,那就要接受惩罚。”
“因为你的欲望不忠实,没有得到主人的批准。”约书亚笑着仿佛在感慨。
林青后脑勺磕着硬地板,仰视约书亚居高临下的一句句点评,难受得紧,费力地慢慢抬起缠满链子的手,合实握在了约书亚的手腕上,要将钳制住脸的这只手拿开。
但是一个月没有进食的手又能有什么力气,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模模糊糊的意识里林青依然将有毒的手爪避开了约书亚,就像很久以前对待恩人那般言听计从。
人鱼无力的掌心全是汗湿的冷渍。
约书亚注意到林青刻意错开的毒爪,脑中忽地一个激灵,似乎在这个瞬间,有某个被遮掩着的隐晦真相像一道灰暗的流光一闪而逝了,等他想要再去寻找的时候,却又已经了无踪迹。
【有没有一种可能,塞壬其实是一个人】
如果一个生物,存在着动物的外貌却拥有了一副人类的心肠,那么它应该被算作畜生还是人类?一个不能说话、不能思考、不能求情也不能感谢的人,还有被认为是人的权利吗?而他自己呢,一直把塞壬当成兽类进行驯化和饲养,这样对待塞壬的他,又能否算拥有了一副人类的心肠?
“……你还记得我,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
约书亚喃喃自语,片刻的软化后旋即又找到了新的解释。
“也对,你本来就是善良软弱的异类,对谁都这样,可不是单独对我好!你能为了其他人鱼暴露唱歌的能力,能潜伏在暴风雨里救陌生人的性命,也能举手投降满足那个巫女的愿望!对我,只是做到不反抗,不伤害我,已经做的太少了!我很不满足!”
他再度用力钳制住林青的脖颈,笑得很残忍,不再理会林青的些微挣扎。
他转而欣赏起林青腹部余留的暗青链痕。
这是他留下的印记,缠绕在林青身上整整六年才被诗人解开——诗人的泥板后来被双目通红的约书亚通读了一遍又一遍。
妖异的刺青是无法融化的金属毒素,渗透进塞壬的身体深处,连最苦涩最晦暗的群青海水也无法洗去。
“你是属于我的,怎么还不明白。”
“你来到我家里,如不是我收留了你,你能活到今天吗?”
“如不是我喂养了你,你能恢复健康吗?”
“我让你活着,于是你活了。”
“我没有让你走,你却走了,私自逃跑,背叛我。”
约书亚掐着林青的脖子,俯身在凑在他的鳍耳边说话,笑音带着火热的气息,分不清是暧昧更多还是恐怖更多。
“别忘了,你当初还向我隐埋了你是塞壬的事情。”
“不说话,不唱歌,连句谢谢都没有,你早就想着逃跑的事情了是吗?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多生气吗?我想你想得好辛苦,谁都不知道,在权势浩大、没有破绽的神子心里,还有你这一个致命死穴!”
“哈哈!可笑,你居然就是我当年信口开河的完美祭品!”
“如果有神,祂早就盯上你了!”
低吼咆哮中,约书亚的声线越来越不稳和激动,他看着林青的眼珠子里染上猩红。
“我憋得好辛苦!好辛苦!有谁能明白我?没有!没有!你也只是个不会说话,听不懂人话的死物!连最基本的做人的感恩都不明白!”
“谁都抛弃我,在我年纪小小的时候就抛弃我,是觉得像我这样凶残阴狠的小崽子一定能够自食其力长大成才的是!吗!你也是,你是觉得像我这样‘前途光明’懂得自己争取权力的年少有为的人,就一定能内心阳光开朗,不需要你的安慰和同情是!吗!”
“你真当我是神的儿子啊?我厉害,我聪明,我强,那我就不是人吗?”
“我比别人更喜欢笑,所以我就一定不会哭是吗?”
林青扒不开约书亚钢铁般掐死的手,只能用求饶的目光望着他。
水墨般美丽的人鱼眸里好像闪耀着柔软的碎光。
约书亚被晃得移不开眼,声音一顿,喘了两口缓缓气,发泄完以后,他已经失去了倾诉欲,裸露出藏在最深处的悲凉。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虚伪。”
“我说不出口,我不知道如何放下面子,让你能和我迷恋你一样迷恋我。圣都的那些男孩女孩很容易就会被我迷住,但你不是这样,我需要你,你却不回应我。”
“求求你了,算我求求你,为我活下去也好啊。”
“为什么绝食?你知道我顶住多大的压力才不让圣都刺杀你吗?”
“我的敌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利用你杀死我,我的党友又以为我在暗地里背叛他们,对我心生不满,我走投无路!谁能想到,我只是对你下不去手……”
“求你,吃东西,至少平安活到大礼日,再由我亲手在神台上给你一个痛快,好吗?”
约书亚血红的眼白里流出眼泪,掉在林青的脸上。
半昏半醒的林青没有半分动弹。
这一幕真是又可气又可悲,约书亚从池子里捞出那条今日投食的鱼,将鱼肉撕碎成小条,捧在掌中像以前那样送到林青嘴边。
谁都知道林青根本没有兴致,他的胃早已伤了,就连娜塔莎命令士兵将食物塞进去,都被他呕出来,胃酸流了一地。
约书亚其实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他一直在隔着层层情报关注林青的状态,他只是想亲眼试一试再放弃。
看到林青这样,他也提不起劲了。
约书亚静静地把鱼肉扔回池子里,对林青轻浅地说:“你知道,我尽力了,一切,所有的一切,走到这里这一步,真的是命了。”
“你知道我今天来到这里,是想做什么吗?”他敛起自己的麻布袍角,开始解下束起裤头的烫金腰绳,一面保持平静淡漠的口吻叙述着林青以这具身躯所听不懂的话。
“我问了渔人关于你所有的生理构造,你是雄鱼,没有泄殖孔,但也有直肠口。”
“他们说神子要侍奉身体与贞洁给九天之神,我不信神,但我守着身的事实,比贞洁圣女还真。我要你完全属于我,以我认可的方式,最直接的交流,不用语言就能懂的征服……我用神最爱的祭品来做,亵渎神,也亵渎你——哈哈,或许你不是神最爱的祭品,可你是我预言的造物,你应该是我最爱的祭品才对。”
“塞壬,今天我即是你的神,你将自己献给我吧。”
男人长长地叹息一声,欣赏着妖异漂亮的锁链印痕,沿着他钟爱的身体曲线,视线一寸寸地落下去,落下去。
他将第一吻,印在了鱼尾的鳞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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