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路永洛？

　　从小到大，路海力都对陈永笑冷淡严厉，陈永笑所得到的温暖几乎都来自这个师兄，若是路永洛“变了”，陈永笑所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白雪诺轻轻拍着陈永笑的背，不确定地问道：“路大哥？”

　　陈永笑深吸一口气，松开白雪诺，再重重呼出气来，道：“是！”

　　白雪诺深深皱眉：“路大哥怎么会……？”

　　陈永笑面色凄然，道：“我们刚到洛阳时，师兄来信说，罗女侠坟墓被毁之事，有线索指向芜州‘登仙阁’，我便派阮星去查，可是，阮星不仅毫无所获，还差点被人暗算！那时，罗月阴魂不散，我无暇分身，就耽搁到现在。”

　　白雪诺轻叹气，给陈永笑添上茶，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路大哥……变了的？”

　　茶有些凉了，但陈永笑依旧一口喝下，道：“你被白二侠带回远威镖局后，三叔指点我到苏州来，我就绕道去了芜州，与阮星会合。——白二侠说出芜州之事后，我便派阮星去总舵找师兄了。——可是，我没见到阮星，却见到了天佑！原来，师兄假冒师父的名义，命芜州分舵摧毁鸿雁堂，又暗中勾结幽灵堡，使得芜州分舵损失惨重！”

　　听白灿群说芜州鸿雁堂被太湖水帮袭击后，他立刻修书，派阮星去总舵找路永洛，没想到，阮星这一去，竟将命搭上了！天佑瞒过路永洛，离开太湖前往芜州，按照阮星所说的地点去等陈永笑。

　　陈永笑微闭了下眼睛。

　　天佑见到他时立刻跪倒痛哭，断断续续讲完了路永洛杀害阮星、又派人追杀他，最后仍旧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二少爷，少帮主……这是……为什么啊？”

　　陈永笑只觉得天塌了下来，击中了他的胸口，一口浊血喷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在芜州养了几天病，算着苏永菡的婚期将至，他便打起精神一路往苏州而来。

　　白雪诺心疼地看着他，上前将她抱住，头靠在陈永笑肩上，柔声道：“陈大哥，你别难过，我陪着你，我会陪着你！”

　　这个人身心俱疲，却在她面前分毫不露，与宁雨裳说话也是满脸笑意，只因为宁雨裳是她的母亲。从相识到现在，他为她，做的太多、太多！

　　陈永笑的心里流入一股暖流，融化了这些日子的苦痛，他嗅着白雪诺发间的清香，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

　　冷燕门里，芮明和苏永菡的婚礼办得很热闹，端木郎的事情过去了多年，当年没有牵连弟子，如今也不会有人去重翻旧账，况且，云鹤山庄、唐门都过来观礼，就是有心想嘲讽几句的也都歇了心思。

　　李惊对此很是满意。借着芮明的婚事，他邀请了一半的江南武林门派，又派芮明去请傅玦，再给涉足江南不久的唐门发了请帖，他本意是攀个交情，没想到唐立竟会亲自过来，这也算是给冷燕门长了脸面。

　　婚礼之后，冷燕门就正式重返江湖了，这个契机，李惊安排得好，芮明也默默配合，完成得好，他对芮明和苏永菡的不满也就淡了一些。端木游和岳龙也就不敢造次。如此一来，芮明和苏永菡的日子好过不少。

　　这些都是苏永捷和傅玦晚上回来后说的。

　　见到陈永笑时，苏永捷惊愕了一瞬，而傅玦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白雪诺便将心放到了肚子里，对傅玦笑得更谄媚了些。傅玦叹口气，这样的白雪诺他还真是不习惯，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了出去。

　　白雪诺便满意地与陈永笑出去了。天色已晚，两人也不牵马，施展轻功到了城外一处客栈，陈永笑叩了三下，屋门打开，天佑将二人迎了进去。屋子里有个套间，门帘掩着，里面黑乎乎的没有点灯。

　　陈永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没为难你吧？”

　　天佑的脸刷的红了，说话也有点结巴：“没……没没……没有。”

　　陈永笑嗤笑一声，暂时忘记路永洛的事情，笑着对白雪诺道：“我们在芜州抓了个人，应该会有大用。”

　　白雪诺疑惑不已，陈永笑也不卖关子，道：“你还记得吗？在断魂山天衍殿门口，有个叫蝶花的‘蜂使’，说她们姐妹……”

　　他还没说完，白雪诺已经恍然道：“你抓到了云舞？”

　　陈永笑惊诧道：“诺儿，你怎么知道她的？”

　　白雪诺哑然失色，她看看陈永笑，不知该怎么说。

　　去年陈永笑失踪，她出来寻找时，路上遇见了柳铮和蝶花，她先杀了柳铮，又毁尸灭迹，审问过蝶花后又将蝶花杀了，“云舞”这个名字，就是蝶花说出来的，而且，罗月的存在，她也是从蝶花的口中得知。

　　虽然蝶花毒害罗霆死有余辜，可事后白雪诺也后悔不已，总觉得不够光彩。听陈永笑问起，她咬了咬唇，低下头去，一脸惭色：“是蝶花说的。”

　　陈永笑见状，也不再追问，兀自解释道：“‘登仙阁’中有一处禁地，万金难入，我暗中查探时闯了进去，恰逢云舞接待幽灵堡的人，我便将她掳了来。”

　　天佑撇撇嘴，道：“白姑娘，您别看二少爷说得轻松，当时可是凶险万分啊！要不是我天佑急中生智，点着了一屋子爆竹，别说掳个大活人，就是二少爷自己都未必能出来！”

　　陈永笑瞪了天佑一眼，对白雪诺道：“天佑就会胡说八道，哪有那么危险？”

　　白雪诺淡淡道：“陈大哥，下次还是小心些吧！”

　　陈永笑笑嘻嘻地答应一声，接着道：“这个云舞是‘登仙阁’的头牌，借着这个身份，打探出了不少消息，所以，幽灵堡中的事情她应该是知晓的！诺儿，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审她？”

　　白雪诺脸色有些苍白，她又想起了荒郊野外被她一掌打死的蝶花，再想到两个人奉命毒害罗霆，心里有恨，却也因杀死蝶花的事情恨得不再纯粹，眼下什么也不想做，便道：“陈大哥，你看着办吧，我先回去了。”

　　陈永笑刚抓到云舞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以为她只是幽灵堡的一个杀手，谁知云舞为了活命，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圣血神教的人，被迫为幽灵堡卖命。陈永笑一听，立刻想起了在断魂山上时见到的蝶花，也立刻联想到了罗霆，因此来苏州时便也把云舞带了来。

　　见白雪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陈永笑也觉得胸口发闷，但白雪诺不想说，他也就不问，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回苏家别院。

　　傅玦明日便要回云鹤山去，有些事情要在今晚交代给她，因此房中的灯还亮着。白雪诺在外面站了一会，才去敲门，看到白雪诺一脸心事求解的模样，傅玦只好问道：“怎么了？”

　　四个师兄中，白雪诺原本最怕傅玦，现在反倒最信赖傅玦。她抬头看着傅玦，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三哥，我杀了人！”

　　傅玦本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一听这话，脸沉下来说道：“然后呢？”

　　白雪诺忙收敛下情绪，道：“我觉得好像不该杀她！”

　　傅玦示意白雪诺坐下，道：“到底怎么回事？”

　　白雪诺咬咬唇，又抬头看看傅玦，这才小声地将自己遇到柳铮、蝶花，又如何杀了二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刚说完，就见傅玦怒冲冲站起来，将茶杯往桌子上一顿，瓷器的碎裂声吓得白雪诺脸上一白，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讷讷道：“三、三哥！”

　　傅玦冷冷道：“你为什么杀柳铮？”

　　白雪诺一下子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的冬天！

　　她中了白雨罗的计，险些被柳铮侮辱，回去后被师父绑到祠堂吊打，连小腿骨都被打断了，后来更是被关在房里半年之久！再后来，……

　　白雪诺惨白着脸，眼睛冒着火，咬着牙道：“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傅玦暗自叹口气，语气依旧冷冷的：“那蝶花呢？”

　　白雪诺不假思索地道：“她与云舞给舅舅下毒，害得舅舅早逝！”说完，她停顿了一下，面露难色，“可是，……”

　　傅玦道：“如果你当时放了她呢？”

　　白雪诺讶然抬头，又慢慢低下来，思忖片刻才看向傅玦，道：“下次见了，我还会杀她！”

　　她眼睁睁看着罗霆一步步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那种痛，不亚于罗霄之死带给她的！所以，她一定要为罗霆报仇，而直接实施伤害的蝶花和云舞，就算她们是罗昌野的工具，她也不会放过的！

　　她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杀蝶花的情景，其实，行走江湖以来，她的剑下也有不少亡魂，但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如今再细细一想，对杀死蝶花这件事，她那种不安的感觉并不是因为杀了蝶花，而是因为蝶花当时毫无反抗之力，她觉得于心不忍！但是她忘了，那个女子本来就是该死的人！

　　白雪诺哈出口气，肩膀也松了下来，道：“三哥，我明白了！我错了！”

　　傅玦冷哼一声，眼睛里怒火燃烧，喝问道：“既然明白了，那你就给我说清楚！你要杀柳铮，杀了便是，又为何焚尸灭迹？”

　　焚尸灭迹这种手法太过狠毒，罗霄给她说起时也一再强调，“绝非名门正派所为”！

　　出身云鹤山庄的白雪诺自然心虚不已，颤声道：“我……，我恨柳铮！而且，我担心……柳家寨会找上山庄，师父就更加不会要我了，所以就……”

　　傅玦怒道：“行走江湖讲的是侠义、公道！柳铮曾害过你，女子的名节重要，你杀他名正言顺，就算是柳钧，也寻不到你的一点错处！如今，柳铮之死成了悬案，若被人发现是你所为，你想过会怎么样吗？”

　　白雪诺垂首跪下，道：“三哥，我……我错了，我愿受罚！”

　　傅玦冷冷道：“若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别说受罚，你的命都要搭进去！”

　　白雪诺小心翼翼地抬头道：“当时，只有一个书生……”

　　傅玦怒道：“你还敢说？那个书生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变成了残废，头也摔坏了，疯疯傻傻，十年寒窗全都白费了！”

　　傅玦的脸色铁青，白雪诺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冷汗湿透了衣裳，阵阵寒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满脸畏惧地盯着地面。

　　她哪里知道，齐州城郊外的这桩焚尸案已经天下皆知，京城六扇门也派了捕快前来调查，虽然没有定论，但柳家寨却认定死者就是柳铮，只是，当时几乎失去理智的白雪诺将事情做得太过彻底，谁都无法破案！时至今日，关于这桩案子，仍有各种各样的传说。

　　白雪诺事后也曾震惊于自己的淡定！那残忍而又细致的处理，根本就不像是自己可以做出来的！她感到恐惧，是一种对自己的行事无法理解的恐惧！不过，后来她再上云鹤山，又遇到罗霄坟墓被毁，白灿群几乎将她打死，往后她累次受伤，慢慢地也就把这件事情忘在脑后了。

　　如今被傅玦一通教训，她又想起当时的场景，再次震惊于自己的冷酷，同时，恐惧又加深了一层！

　　傅玦见白雪诺胆战心惊的模样，又是气怒又是心疼，他自己调整了一会儿，压了压怒火，道：“事已至此，就是打死你也无济于事了！好在你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就算柳钧疑心到你头上，也是死无对证！”

　　白雪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唯唯认错。

　　傅玦冷冷道：“你是不是还在心里得意呢？”

　　白雪诺忙道：“诺儿不敢！”

　　傅玦正色道：“但愿如此！诺儿，你记着：人在江湖，绝不可肆意！”

　　白雪诺忙应是，傅玦停顿一下，道：“柳钧曾经拜访过二叔，虽然无果，但这件事情，二叔恐怕心里有数，你好自为之吧！”

　　额上的冷汗流下来，白雪诺的脸更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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