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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覆前兆
洛云桢倒向太子,成为宋御史的左膀右臂。宋党如虎添翼。面对如此后起之秀。人们惊讶于他攀升势态之迅猛,暗叹国公府枯木逢春,后继有人。涿鹿是他一笔浓墨重彩的亮眼政绩,饱受攻讦的污点却被人有意无意抹去。
两党平衡渐被打破,梁家风头不再如前。
梁丞相告病辞官,折子积在皇帝案上,尚未获批,但从天子模糊态度来看,赐金放还的传言也八九不离十。中宫缠绵病榻,太子妃少不更事,太后久居永寿永寿宫,后宫诸事无人搭理,皇帝特命宋贵妃出面主持。
这是宣告梁家一族江河日下的开端。
虽然表面风光依旧,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天子已生了疏远之心。从前不过明路的事渐渐由着人清算起来,在朝堂的弹劾日益露骨,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打梁家人的脸。扛着“梁”字大旗的梁静山持身清正,可旗子下罩着的妖魔鬼怪,腌臜事可就多了,不上称没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打不住。
皇后深居后宫都听到了风声,夜里辗转难眠,多次咳血,病症越来严重。加上吃不下东西,身体也渐渐瘦成了一副骨头。锦姑姑满心悲恸,劝娘娘少劳神。可是风雨欲来,覆巢之下无完卵,皇后岂能安心养病?
独木难支。
皇后料自己不能长久,预备暗中拨调梁孤鸿回长安,为兄长助力,抗衡宋党。她以为这么久过去,阮峥已经放下了成见。
但阮峥暗察此事,当晚派人给皇后传了话。
话里意思明明白白。
“梁孤鸿可以回长安,但不能整个回来,只能一块一块地回来。”
她警告皇后,梁孤鸿决不能踏入长安半步,否则就让他死无全尸。这条路被堵死了,皇后气急攻心,差点当场晕倒。锦姑姑惊心两母女闹到这般田地,捶胸顿足,捂着帕子质问阮峥:“殿下要叫秦姑娘在梁府空守一辈子吗?”
阮峥冷笑一声:“比起被狗染指,我觉得她更愿意守活寡。”
双方不欢而散,最后梁孤鸿没能成功回来。皇后知道,阮峥说到做到。梁孤鸿只要敢回,她真的会把让人把他削成几块。
没多久,公主府收到梁二夫人的帖子。帖子上的簪花小楷,出自秦斐然手笔,具体什么事没说,只是邀公主见面一叙。阮峥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事。元深一碰到秦斐然相关,就故态复萌,脑子里那根筋又缺失了,跟在她后头王八念经,一遍又一遍问:“不去吗?不去吗?殿下真的不去吗?”
“不去。”
“可那天是秦姐姐生辰。”
“都说了不去。”阮峥态度坚决。
“地点是在赌坊后巷口,那是什么地方,秦姐姐为什么约在那?”
“问那么多干什么,再跟着我踹人了。”
“殿下真的不去吗?”
“去你个头啊。”
阮峥不胜其烦,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把人拍走了。元深眼神怨尤,咽下一肚子话,揣着帖子退下去。阮峥站在湖边喂鱼,将一盒鱼食全部撒进水里。锦鲤轰涌而上,转瞬争抢一空,撞碎了水面的倒影,留下无数白色气泡,沉默无言。
她漠然心想,去了说什么?
听秦斐然按照皇后的指示,对自己演戏,诉说她有多么思念夫君,在梁府处境艰难。还是听她哭着求她放过梁孤鸿一马,再次说出那句扎心的“一己私欲”。这些鬼话在梁府的那天晚上已经听够了,一遍提神醒脑,多听怕是会夭寿。
随后几天,元深旁敲侧击,想尽一切办法让公主改变主意。
但阮峥还是没赴约。
赌坊早关门了,不败先生不知所踪,神秘传言各有各的离谱,许是受到风水影响,几波生意人盘下来做买卖都收益惨淡。整体布局没有大改,楼上那间破窗还在,半掩半开,衔着天边一轮清月。许久以前,在这个巷子里,有位男扮女装的公子,冲冠一怒大闹赌场,与不败先生赌命,接下了从楼上纵身一跃的秦斐然。
如今物是人非,月亮依旧那么明媚。
秦斐然坐在巷子里,枯等一天一夜,没等到人来。
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
洛云桢牵头掀出那桩贪腐大案,源头牵涉丞相府,虽没有挑明,但人人皆心知肚明。洛云桢因此受到拔擢晋升,而梁丞相致仕的折子批了红。梁静山清醒地意识到,梁家在皇帝心里已经大势所去。
皇后病入膏肓,同样无力回天。
一切都是倾覆前兆。
送别父亲那晚,梁静山的马车路过被查封的国公府,让车夫停下来。国公府牌匾积了灰尘,暗淡无光,交叉封条孤零零地飘着,周围荒无人烟,偌大宅邸死气沉沉的模样。他远远眺望,回想洛云桢是怎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答案并不在这里。他收回视线,马车重新前行,在这段路的尽头碰见孤身一人的阮峥。
阮峥坐在路边摊子前,埋头吃馄饨。
汤碗里热气腾腾,氤氲挡住了脸。她什么人都没带,毫无架子坐在小凳上,大快朵颐,样子乍一看并不起眼。但梁府的随从对公主的身形太过熟悉,只瞥一眼便认了出来,禀报车内的梁静山。梁静山正在思考问题,下马车时才注意到这里离赌坊很近。
距离约定见面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梁静山走到阮峥面前,出声道:“她病了。”
阮峥并没有抬头,但听出声音来自于谁。她对梁静山为什么会出现一点兴趣也没有,诧异也懒得表现,吃着馄饨面,稍作思考便领悟到这个“她”指的是谁,心想怎么大家都这么爱生病。太后、皇后、秦斐然,一个两个,病来如山倒。
“怎么,梁府请大夫的银子都出不起吗?我这还有几块碎银子。”阮峥说,手放下筷子,摸到袖子里,取出几锭银子按桌子上,推向梁静山。
梁静山视线扫向油腻桌面,声色不动。
“她想见你。”他说。
“我又不是大夫。”
“不必因为我们而记恨她,她什么都没做错。”
阮峥没想到,这话有一天能从他嘴里说出来,颇为意外,看了看这位道貌岸然的翩翩公子。她没吃饱,但胃口大倒,心情全没了,将碗随手一推,“你们知道她什么都没错啊,我还以为你们不知道,惦记着把她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榨干。别白费心思了,她对我来说没用了。我不关心她怎么样。”
梁静山:“这里离赌坊只有两条街,是很重要的地方吗?”
阮峥腿一勾,将对面的椅子踹翻了。
梁静山没有坐,只是平和地看着她。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不让梁孤鸿回长安,是因为她吧。”阮峥将筷子插在馄饨面上,像在上坟,道:“她求我,我就心软了?”
“殿下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阮峥都快气笑了:“你觉得我能咽下吗?”
梁静山:“我不明白。”
随从悄悄退后,将周围清了场,摊子前只剩下他们两个。
“那天你不都听见了。”阮峥望着梁静山衣不沾尘的模样,特别想拍翻汤碗,让他尝尝唾面自干的滋味。梁大公子永远衣冠楚楚,看起来那么正直,干不出来两面三刀的事情。但是公主府与皇后如今闹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又有多少他的功劳?
阮峥不想跟他讲大道理,摊开话头,自嘲似的说,“她说的都对,我就是为了一己私欲。这么多年我身不由己,夹在父皇母后之间,深受掣肘,不得自由,如果我能决定一个人命运,证明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能,也许可以获得一点勇气,去改变自己的现状。但你们给了我响亮一耳光,告诉我我就是个笑话。我给她安排好的命运和礼物都毁掉了,被梁孤鸿剥夺了。”
“那件事,谁也没有预料到。”
“别把自己摘的那么干净。”阮峥立起身,步子踱到他身侧。
两人影子交错一瞬。
梁府随从警诫起来,盯着公主的动作。
梁静山眼神示意所有人退下。
阮峥目带嘲讽,如刀子刮过他的脸,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嫁给你,所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跟公主府进行捆绑,也许事出意料之外,但说自己完全无辜,是不是太虚伪了些。皇后在宫里,生了病,哪里能反应这么快。这一番安排有多少出自你的筹划,只有老天知道。”
梁静山不卑不亢,受了她的责难,态度依旧镇定自若:“殿下还给我定了什么罪名,不妨都说出来,叫我死得明白些。”
“你好无辜。”
阮峥逼近一小步,话音压低,嘴角露出些许笑意:“妹妹骄纵无度,偏偏能够当上太子妃。弟弟纨绔无能,调去北境顾大将军手下。你是贤良正直的兄长,处处包容,明明一直在为他们收拾烂摊子,却好像每一步棋都精心算计,没有走错过。”
梁静山:“原来我这般算无遗策,”
“谁知道呢。”阮峥说:“没准背地里更多。”
“那殿下觉得,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至于是为了我。”
阮峥转过步子,仰头望天,感受这离谱的氛围。似乎下一秒恶俗剧情就会闪现,梁静山抓住她的肩膀,情绪失控,大喊一切都是为了你。那样的话她可能会笑死,所以提前转身,将眼神交流彻底斩断。梁静山盯着她的背影,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一切到此为止。
阮峥背着手走远,能感受背后的眼神阴魂不散。梁静山杵在小摊前没动,她摆了摆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梁大公子,争权夺利不是羞耻话题,别把什么脏水都泼到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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