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我没有时间多想，任凭脑袋里乱成一团，跃出水面，整个世界全被浸在三生池水里，我取出瓶颈，装入池水，拾了两片柳叶，吹一口气化为仙鹤，叼住三生池水，一个赶往西北昆仑，一个飞去中东蜀山。

　　不仅是承渊，翎若我也会救。正如风里希所说，如果一切都是我的错，就由我来偿还。

　　眼看着三生池水大肆弥漫，六界遭此祸患危在旦夕，我托起玄冰塔，下令：“归命上古之神，我请求——水神共工，赐予我神力，凝结、冰封、压制！”

　　玄冰塔脱离手心，飞腾远去，金光四溢，普照水面，只见涌出方圆百里的池水猛地皱缩，冻结成冰，不再流动。这边甫一完成，那边的追捕将至，我往前三步是天庭追兵，往后三步是昆仑门徒，以覃天枢为首，下令十二宫捉拿我归案。

　　我早该知道，正如他一贯冷漠厌恶的强调：“师弟不能为了你一个妖女堕落，三生池水可以治好他，包括堕仙胎记，我现在代表昆仑最高权力，行使掌门之职，紫瞻你听好了，从现在起，你与承渊的师徒情分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昆仑再与你无关！当年师弟纵容你，我不会这般姑息养奸！”

　　承天效法天王仰天长啸，“还是覃长老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天庭作对，就是自寻死路！”

　　覃天枢冷眼相待：“我将紫瞻逐出师门，并非因为她对天庭的逆乱。她干扰承渊的封神之旅，我们不再追究，但是要我们为天庭效力捉拿她，没门！你们还是各凭本事吧！”覃天枢再度瞥向我，“紫瞻，只要你能逃脱天宫，逃到天涯海角，不再出现在昆仑，出现在承渊面前，我覃某，一定不计前嫌！”

　　我轻轻笑开，“不用了，不用你好心。”我睥睨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思绪飞远，“自此，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六界罹难再也不关我的事，”我一步步走向承天效法天王，伸出双手，示意捆绑，“带我走，我绝不反抗。”

　　承天效法天王下令：“螣蛇星紫瞻，霍乱昆仑，师徒□□，违犯天规天条；谋和魔尊，抵抗天庭，破昊天，断轩辕，坏六界之碑，其罪当诛！来人，给我押往诛仙台，三清会审！”

　　云顶天宫，四大法王会审，天帝首座。

　　不死水的功效透彻，我如同行尸走肉，被锁仙链捆缚着走向审判原石。承天效法天王一掌拍下，惊堂而起，“妖女紫瞻，还不认罪？”

　　士兵在我身后踹上一脚，我便立马扑地，下巴磕在石板上，差点脱臼。因为被束缚着，我也爬不起来，只能闭眼沉默。身子忽然又被吊起，承天效法天王再次审讯：“知不知罪！”

　　我垂头丧气，只觉得血液慢慢冷却，就快支撑不住，“紫瞻知罪。”

　　“好！”承天效法天王顺利审判，“螣蛇星紫瞻，罪不可恕，如今神魔之井已灭，你留在这世上也是没用，自此——剔仙骨、毁仙身、扔下诛仙台！”

　　我其实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苦，连走动的步子也是意外轻盈，就这样飘到诛仙台上，三千米高空下形成飓风，刮得我脸颊生痛。我俯视下端，一片黑色空洞，暗无天日。我以最后一点时限哀求，“给我一次言灵，不用你们毁我仙身，我自裁即可。”

　　锁仙链放下，高空的狂风吹散我一身广陵白袍，发线飘摇，承天效法天王要挟道：“你若敢言灵对抗天庭的，我定让你在跳下诛仙台之前就粉身碎骨！”

　　他的话还没完，我已经指手划在天空：“归命上古之神，我请求——言灵神咒，赐予我机会——我要！”

　　我停顿三秒，脑海里的画面清晰掠过。

　　——你若翟冠，我则破例收你。

　　——入我门下，不求你一朝叱咤风云，纵横六界，只愿你以天下为己任，求得自我，去伪存真，即可。

　　——我要你从今以后，和他断绝往来。

　　——好。为师希望你尽力而为，凯旋而归。

　　——你是昆仑弟子，是我承渊的徒儿，而不是别人的任何。

　　——冥顽不灵！事到如今还要欺骗，还不知悔改！

　　——鸢儿…你是我的孩子，生是因为我的血，死便也要经过我的命。

　　——如果活在伏羲年间，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从我收你为徒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我会一生一世守护，风雨无阻。

　　——鸢儿，忘了他……

　　——昨夜，你唤我……“承渊”。

　　——那你知不知道，从我爱上你的那刻起——就已经不再是神仙了！

　　——鸢儿，别怕……

　　——鸢儿，过来……

　　——鸢儿……

　　——鸢儿……

　　一字一句，如此分明，我的泪水慢慢滑落，咽下苦涩，言灵升起：“我要承渊一生一世，对我永远忘怀！自此紫瞻不再，师徒情义，恩断义绝……”我咬字沉重，心如刀割。原来和你分开，我也会这么不舍。

　　一千年的守护，一千年的宠爱，我无以为报，承渊。唯有让你忘了我，你才能回归六界，还是昆仑独尊，是神之候选。

　　我的一千两百多年，就这样弹指灰飞湮灭。成就了饮雪，拯救了翎若，辜负了承渊。这六界，我不再有对不起的人……除了你。我轻轻抚摸小腹，此刻我是多么难以割舍，晴雪至少还留下了骨血，我却什么也不能留下，他是耻辱是不该出现的存在。

　　爱别离苦，求不得更苦。回首往昔，一千年前我与真爱别离，一千年后我依旧得不到任何。这是宿命，是劫难。究竟谁才是谁的劫？

　　神魔之井，何以失效？五星七曜，螣蛇何存？昊天神塔，断谁缘分？

　　一切都是因为我。

　　周围太过安静，静得连我的眼泪掉在诛仙台上的声音都被放大，我手指越摁越紧，心里的苦痛泛滥成灾。慢慢张开双手，我闭眼倾身，灰飞湮灭只要一瞬。言灵已成，我落下诛仙台下就是魂飞魄散，连忘川水也挨不到，自然进不了轮回。

　　所以，结局吧，我真的很累。最后一滴不死水的功效退散，我形销骨立，顿时失去平衡倒下。

　　我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但我知道我已经走不到了，在我看来，完成一切之后，哪里都是结局，哪里都该告终。生死场的幻境一遍遍出现，急速下降让我失去知觉，周身景物不断变化，我的往昔全都展现出来，一千年的时光，够我三生回忆，永世练习。坠落的通道突放金光，我仰头痛苦呻吟，方才还觉得消失的身躯忽然又回归感知，痛楚袭遍全身。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全数经历，道道过关。

　　泪水逆转，随风消散，等到下坠三千米，我就已经穿越了生死场，到达黄泉道。我没有灰飞湮灭是意外，但是我终究回不去了。我躺坐在地上，抬头即是三个大字——黄泉道。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