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奏鸣曲

　　老教师抬起头，眯起眼睛打量了几秒，突然惊喜地站起来："刘姿？！天哪，真的是你！"她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刘姿的手，"多少年没见了？十年？十五年？"
　　"十二年。"刘姿微笑，喉咙发紧。
　　林老师拉着她坐下，迫不及待地倒了两杯茶："文靖呢？那小子怎么没一起来？上次校庆我给他发邮件，他说在瑞士拍纪录片..."
　　刘姿的茶杯在手中一晃，热水溅在手背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林老师的笑容渐渐凝固。她放下茶杯，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覆在刘姿手上："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刘姿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神经退行性疾病...走得很平静。"
　　琴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窗外传来操场上的哨声和学生的欢笑，衬得室内的沉默更加沉重。
　　林老师站起身，走到那架老钢琴前，手指轻轻抚过琴键："你们俩...是我教过最特别的学生。"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一个倔得像头牛，一个皮得上天，偏偏合奏时默契得像一个人。"
　　刘姿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琴凳上。林老师翻开一本泛黄的相册，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少年文靖和少女刘姿在文艺汇演上四手联弹，两人都皱着眉头，显然是在较劲谁弹错了音。
　　"其实那次..."林老师突然笑了，"是琴谱印错了，你们谁都没错。"
　　这个迟来十二年的真相让刘姿又哭又笑。林老师从书柜深处取出一个纸盒："文靖毕业后寄给我的，说等你们结婚十周年时再打开。现在...该给你了。"
　　盒子里是一盘磁带和一本手写琴谱。刘姿认出来，那是他们高中时常抢着弹的《卡农》改编版，谱页边角画满了幼稚的涂鸦——有她生气时的简笔画，有文靖做的鬼脸，还有两人在琴凳上打架的场景。
　　"录音机还在储物间。"林老师擦了擦眼角，"要去听听吗？"
　　老式录音机沙沙作响，先是几秒钟的空白，然后传来少年文靖清亮的声音："林老师，如果您听到这个，说明我和刘姿那丫头终于没分手..."背景音里有个女孩在抗议，接着是打闹声和笑声。
　　磁带里的《卡农》开始了，两个生涩的钢琴声部交织在一起，错音百出却生机勃勃。刘姿捂住嘴，她记得那天——文靖故意弹错惹她生气，她报复性地捣乱，结果两人在琴房里追打，不小心按下了录音键。
　　"那个混账..."她笑着流泪，"连这个都算计好了。"
　　林老师轻轻抱住她："他一定很爱你，才会把这么多'以后'都安排好。"
　　放学铃响起，走廊上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刘姿擦干眼泪，将磁带和琴谱小心收好。阳光透过窗帘照在钢琴上，黑白琴键泛着温暖的光泽。
　　"林老师，我能...弹一首吗？"
　　老教师点点头，退到一旁。刘姿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熟悉的琴键上。《小星星变奏曲》的旋律流淌而出，这次她故意弹错了文靖最常纠正她的那个升fa。
　　琴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几个好奇的学生探头张望。林老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这是给一个特别的人的...情书。"
　　刘姿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抬头看向窗外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有人在那里驻足聆听。她轻轻摸了摸胸前的贝壳哨子，在心里说：
　　"听见了吗？这次我故意弹错的。"
　　刘姿正和林老师回忆着高中时光，琴房的门突然被轻轻叩响。她转过头，看见陈昊站在门口，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陈昊？"刘姿惊讶地站起身，"你怎么..."
　　"小雨说你手机关机了。"陈昊走进来，向林老师点头致意，"我猜你可能会来这里。"
　　林老师眯起眼睛，突然拍手笑道："陈昊！零五届的学生会长！"她上下打量着他，"现在更稳重了，当年可是把教务处闹得鸡飞狗跳。"
　　陈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林老师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林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姿一眼，"当年某些人可没少吃你的醋。"
　　刘姿一怔，随即想起文靖高中时那些莫名其妙的别扭——每次陈昊来找她讨论学生会事务，文靖就会故意把钢琴弹得震天响。有次甚至偷偷把陈昊的自行车座垫涂满了粉笔灰。
　　"林老师，"陈昊无奈地笑笑，"那都是误会。我早就跟文靖解释过，我当刘姿是亲妹妹。"
　　刘姿这才恍然大悟："所以那次你们俩翘课在天台..."
　　"我告诉他，我喜欢的其实是他们班的班长。"陈昊嘴角微扬，"结果那小子更生气了，因为班长是他发小。"
　　林老师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们这些孩子啊..."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陈昊，这个你应该看看。"
　　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少年陈昊站在礼堂中央，身旁是学生时代的刘姿和文靖。文靖板着脸，手臂却保护地环在刘姿身后；而陈昊正把"最佳学生会搭档"的奖状递给刘姿，眼神温柔却克制。
　　"毕业典礼那天拍的。"林老师轻声说，"文靖后来偷偷找我要了底片，说这是'情敌证据'。"
　　陈昊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倔强少年的身影："他那时候...真的很幼稚。"
　　"也很可爱。"刘姿轻声补充，翡翠戒指在阳光下闪烁。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林老师突然拍拍手："正好你们都在，有样东西该物归原主了。"她领着他们来到音乐教室后的小仓库，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盒。
　　盒子里是一盘录像带，标签上写着"2007届毕业汇演彩排花絮"。林老师神秘地眨眨眼："当年文靖贿赂了摄影社学弟拍的，说是要记录某人的'黑历史'。"
　　学校的旧放映室还保留着老式播放设备。当画面亮起时，刘姿屏住了呼吸——十七岁的自己正在舞台上排练独唱，紧张得走音跑调。镜头突然转向观众席，捕捉到文靖专注的侧脸，少年眼中的爱慕几乎要溢出屏幕。
　　"切掉切掉！"画外音是文靖慌乱的声音，"这段不许留！"
　　画面一阵晃动，突然切换到后台。陈昊正在帮刘姿整理演出服的领结，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镜头猛地拉近，文靖咬牙切齿的脸占满整个屏幕："陈昊你个混蛋..."
　　录像在这里戛然而止。放映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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