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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1
瑞庆元年,元月,二十一日。
天光未亮,苍穹还是一片静谧的蓝调色彩,萧府各处已次第亮起了灯火。
整个府邸从门廊到庭院,从梁柱到窗棂,皆被红色覆盖,绸缎悬挂,喜字张贴,一派喧嚣忙碌的喜庆景象。
仆从们早早起身,进行着最后一次细致的洒扫,确保府内一尘不染。
而在不同的厢房内,婆子丫鬟们正围着两位新娘精心梳妆。
萧懿安端坐于镜前,凤冠霞帔,珠围翠绕,大红的嫁衣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却也显得那张脸过于平静,少了些新嫁娘该有的羞怯与期盼。
另一间厢房内,萧有仪同样身着嫁衣,虽规制上略逊于正妃,却也精致华美。她看着镜中映出的红妆,眼中交织着喜悦、紧张。
院中,一式两份的嫁妆并排陈列,萧从林并未因萧有仪非他所出而有所薄待。萧懿安有的嫁妆,萧有仪同样备下了一份,分量相当,不愿她在嫁妆上矮了声势。
萧府祠堂内,烛火摇曳。
萧从林独自一人站在祠前,脸上无悲无喜。
他如过往无数个清晨一样,虔诚地为亡妻上了一炷香。
青烟袅袅。
“婉娘,”他对着那冰冷的牌位道,“你说,我这次做得到底对不对?”
祠堂里一片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你愿意我将安儿,嫁给那样一个人吗?”
当然无人回应。
他沉默片刻,如同过去遇到难以决断之事时一样,从香案旁取过那副被摩挲得光滑的卦杯。
他闭上眼,将心中所有的纷乱与不确定都摒除,手腕一抖,将卦掷于地上。
两声清脆的轻响。
卦片落地,呈现出怒茭。
萧从林缓缓睁开眼,看着那预示着否定卦象,嘴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的弧度。他凝视着亡妻的牌位,仿佛在与她对视:“你不同意,是吗?可婉娘,这次我却不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
祠堂外,小厮通报声:“老爷,吉时已到,两位小姐已在院中准备妥当,只等您前去送嫁了。”
“知道了。”
院中,满目鲜红,喜气盈天。
萧懿安与萧有仪身着繁复华美的嫁衣,并肩而立,尚未盖上喜帕。
萧从林的目光在身着大红嫁衣的萧懿安身上流连:“当年你娘也是这么漂亮。”
“爹……”
萧懿安眼中强忍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目光充满了不舍与复杂难言的情绪,萧有仪亦是眼眶微红。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萧从林嘱咐道:“安儿,有仪,你们要记住,你们的母亲是亲姐妹,你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是这世上……血缘最近的人了。往后入了宫门,深苑重重,世事难料……你们二人,定要相互扶持,互为依靠,切莫……生了嫌隙。”
这叮嘱,看似是对两人所说,但他那沉重而担忧的目光,却更多地停留在萧懿安身上。
他深知这桩婚事的本质,也明白萧懿安在其中承受的委屈与未来的艰难,他唯一能期盼的,就是萧有仪能记住这份姐妹情谊,在深宫之中,成为萧懿安的一点慰藉和支撑。
萧懿安吸吸鼻子,强压住情绪,轻轻挽住父亲的手臂,仰起脸笑了笑:“怕什么?女儿不是还有您吗?爹,不管女儿嫁没嫁人,您都得一直做女儿的靠山。”
这话让萧从林眼神骤然一黯,但那黯然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他立刻扯出一抹笑,拍了拍萧懿安的手背,声音稳如磐石:“爹在一日,自是护你一日。”
“那您可得努力长命百岁才行,”萧懿安眨了眨眼,故作轻松,“您知道……女儿最是擅长闯祸了。”
萧从林道:“马上嫁人了,别总插科打诨,我嘱咐的事情你们二人一定要记住。”
萧懿安点点头:“女儿明白。”
萧有仪也乖巧地应道:“姨父放心,有仪记住了。”
得到两人的回应,萧从林不再多言,亲手拿起那两张绣工精美的龙凤呈祥喜帕,动作缓慢而郑重,先为萧懿安盖上,再为萧有仪覆上。
鲜红的绸缎落下,隔绝了萧懿安最后的视线,也遮住了他眼中瞬间涌上的湿意。
随后,他伸出宽厚的手掌,一手搀住一位新娘的手臂,稳稳地,一步一步,引领着她们向萧府大门走去。
萧府门前,喧闹声浪几乎要掀翻天际。虽有几声不合时宜的斥骂掺杂其中,但也迅速被更多看热闹的议论声、小贩的叫卖声,尤其是孩子们纯粹的嬉笑声淹没。
孩子们才不懂大人世界的复杂,他们只看到满眼的红绸、高头大马和穿着光鲜的人们,像过年一样开心,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追逐打闹。
两顶一模一样的八抬描金花轿早已稳稳当当地停在府门前,轿身披红挂彩,在秋日阳光下流光溢彩,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轿夫们皆是精壮汉子,身着统一的喜庆号服,静候一旁,气度沉凝,显是皇宫精心挑选出来的。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环佩叮当,香气袭人。
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两位身着繁复华丽大红嫁衣,头盖严密龙凤盖头的新娘,被小心翼翼地搀扶了出来。身形几乎一般无二,连步态都经过严格调教,看不出丝毫差别。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伸长了脖子想看清这难得一见的“双姝同嫁”。
萧从林一身簇新绛紫色锦袍,立于大门正前的石阶之上。
他定定地注视着那两个红色的身影被分别扶入两顶花轿。
两位新娘都已安然入轿,轿帘稳稳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吉时到——起轿!” 礼官一声高亢的唱喏划破喧嚣。
瞬间,鼓乐齐鸣,鞭炮炸响,震耳欲聋。
迎亲队伍开始缓缓蠕动,仪仗开道,旌旗招展,乐队卖力地吹打着喜庆的曲调,队伍沿途抛洒着喜糖和铜钱,引得孩子们欢呼雀跃,争抢不休。
在万人瞩目与复杂的喧嚣中,朝着那红墙金瓦的皇城深处,迤逦而去。
喧闹的送亲队伍远去,萧府门前的人群渐散,只余下满地红纸碎屑和尚未散尽的硝烟气味。
萧从林正待转身回府,一名身着内侍官服饰、面白无须的太监便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萧将军,陛下体恤,特命奴才备了轿辇在此,迎将军一同入宫。”
萧从林脚步一顿:“有劳公公了。只是府中尚有琐事需交代,暂不劳烦公公,萧某稍后自行前往即可。”
那太监脸上的笑容不变,腰却弯得更低了些:“萧将军,您这是折煞奴才了。陛下特意吩咐,一定要奴才亲自接您一同入宫,寸步不离。若是……若是奴才办砸了这差事,恐陛下怪罪,奴才这脑袋怕是就要搬家了。还请将军体恤奴才们的难处。”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中的意味已然分明。
赵征这是怕他借故拖延,担心他到不了场陪自己演接下来的好戏。
萧从林知道推托不过:“既是陛下隆恩,萧某岂敢不从。只是容萧某进府片刻,取一件为陛下准备的贺礼,去去便回,还请公公在此稍候。”
太监见萧从林松口,如蒙大赦,连忙应道:“将军请便,奴才在此等候便是。”
萧从林不再多言,转身再次踏入萧府大门。
厚重的朱门在他身后关闭。
花轿在宫道上晃晃悠悠地走着,萧懿安端坐在轿内,听着外头喧天的乐声,轿夫们整齐而沉闷的脚步声,以及轿子吱呀吱呀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稳稳落地。
轿帘被掀开,几只手伸了进来,恭敬地将她扶出。
入眼并非预想中的典礼大殿,而是一处布置精巧、熏着淡淡暖香的宫室。
萧懿安头上还盖着厚重的红绸盖头,视线所及只有脚下小片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室里显得有些突兀:“不去行礼么?”
身旁一位嗓音温婉的宫女立刻回道:“回王妃娘娘,陛下有旨,需等萧将军抵达后,再行大礼。还请娘娘在此稍作歇息。”
萧懿安恍然,宫中的仪仗繁琐,父亲的车驾比花轿要慢上一些。
心神稍定,一阵饥饿感便袭了上来。从天不亮起身梳妆到现在,她几乎是水米未进。她索性自己伸手将盖头稍稍撩起一点,看向身旁那位回话的宫女:“我有些饿了,可有吃食?”
那宫女似是早有准备,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禀娘娘,早已备下了。”
说着,便从一旁的紫檀雕花小几上端过一个精致的琉璃盏,里面盛着几块小巧玲珑、形如花瓣的点心,色泽诱人。
这时,一直默默跟在队伍末尾,从萧府带进来的贴身婢女小月才被允许凑近前来。
她机灵地接过琉璃盏,小声对萧懿安说:“小姐,先垫垫肚子。”
萧懿安看她一眼,见她也是满脸紧张,额角还带着细汗,便顺手拿起一块点心递给她:“你也忙了一早上,一起吃点东西吧。”
小月确实也饿了,跟自家小姐也不客气,连忙接过吃了起来。
萧懿安自己也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点心入口即化,是清甜的豆沙馅,总算驱散了些许疲惫和空虚。
她坐在铺着软垫的凳子上,听着殿外隐约传来的宫廷雅乐,等待着自己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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