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入界

　　拾眠与说完后，便若无其事地蹲下身，开始仔细观察地上那具被腰斩的“斯波博士”尸体。
　　他伸出刚刚擦拭干净的手，毫不避讳地掀开那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肉块和破碎的衣袍，仔细查看着断面和内部结构。

　　“肌肉纹理清晰，血液也带着温度，甚至连灵力的残留都模拟得如此逼真……”
　　拾眠与低声自语，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鉴赏一件艺术品，而非一具残破的尸体。

　　“看来这又是他精心制作的血肉傀儡。这家伙，几百年过去了，还是喜欢用这种东西躲在暗处玩弄人心。”他说着，竟用指尖捻起一小块带着皮肤组织的肉块，举到眼前细细观察，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赞赏般的笑意。
　　“不过，倒也算是进步了。至少比我当年围剿他时，只会用那些粗劣的木头傀儡要逼真得多，触感也真实多了。”

　　旁边的关迹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拾眠与这极其不自然的举动，平静地摆弄着血肉模糊的尸块，脸上却带着近乎漠然的冷静。
　　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在关迹心头蔓延，但他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过于血腥的画面，开口问道:“拾门主认识刚才那人吗？”

　　拾眠与闻言，随手将那块血肉丢回地上，拿出一张新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然后才笑着点点头:“认识啊，而且还是老相识了。织梦者斯波，前墨镜教里最擅长编织梦境和操控傀儡的元老之一。”

　　关迹的目光扫过地上、墙上那大片大片的红血迹和零落的尸块，心想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老相识”该有的见面礼，他们之间的过节恐怕深得难以想象。
　　墨镜教吗？那还真是巧啊，难怪刚才那人那样看他，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但他终究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低声道:“原来如此。”便不再多言。

　　拾眠与擦完手，将脏污的手帕随意丢弃，目光再次落在那堆“材料”上，似乎还想再研究一番。
　　关迹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但他决定暂时压下疑问，先处理眼前更紧要的事情，那个被吓坏了的公主殿下，莉奥拉。

　　他小心翼翼地朝那张红木桌子走去。莉奥拉依旧蜷缩在桌边，小小的身体因为持续的哭泣而不停颤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显然刚才那血腥恐怖的一幕给这年幼的孩子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关迹尽量放柔了声音，唤了一声:“莉奥拉公主？”

　　然而，小女孩只是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哭得更大声了。
　　关迹无奈，只好尝试用手刀轻轻劈向莉奥拉的后颈，想让她暂时昏睡过去，方便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令他诧异的是，这一下竟然毫无作用！
　　“奇怪……”关迹暗自皱眉，“这招对黎国人来说很管用啊，怎么到了这边就失效了？难道说永夜国这边的人脑袋要硬些？”

　　莉奥拉被他这一下弄得更加害怕，哭着问道:“你……你干什么？”

　　关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收回手，生硬地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想让你……休息一下。”

　　看来普通的方法行不通了。关迹只好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一种无色无味的细腻粉末轻轻吹向莉奥拉的口鼻。
　　粉末吸入后不久，莉奥拉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眼皮开始打架，最终脑袋一歪，靠在桌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来还是这个老方法管用。”关迹松了口气，小心地将昏睡过去的小女孩抱起来，将她安置在房间角落里一个相对干净、远离血迹和尸块的地方。

　　安置好莉奥拉后，关迹重新将目光投向拾眠与。只见他已经结束了研究，正站在那里，用一块新的雪白手帕，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脸上尽是厌恶之色，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没过多久就恢复了那过分平静的神情，却让关迹心中的担忧有增无减。

　　他走上前，再次开口，语气带着试探性的关切:“拾门主，你真的没事吗？”

　　拾眠与抬起头，脸上又挂起了那副让人看不透的温和笑容，语气轻松:“我没事。只是处理了一点旧怨而已，能有什么事？”他顿了顿，反问道，“小迹为何总是这样问我？我现在看起来很奇怪吗？”

　　“没什么，拾门主，”关迹移开视线，不去看他那过于正常的笑容，指了指他衣袍下摆溅上的暗红色斑点，“你……衣服那里脏了，不用擦擦吗？”

　　拾眠与低头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仿佛那只是不小心沾上的尘土。
　　他没有去管自己的衣物，而是将冷漠的目光再次投向地上的尸体，瞥了一眼后，便不再关注，仿佛那只是一堆无用的垃圾。

　　此刻，房间里只剩下莉奥拉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那依旧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味。
　　关迹警觉地看着他，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接下来，我们往哪里走？”关迹打破了沉默，提出当前最实际的问题，“是在这里寻找可能的暗道，还是尝试潜行出去？”

　　他看着拾眠与脸上那似笑非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却又带着一丝疯狂余韵的表情，心中升起一个不太妙的预感，语气不禁带上了一丝迟疑。

　　“还是说……拾门主你准备，直接打出去吗？”

　　拾眠与闻言，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他收起折扇，动作优雅地将其放回宽大的袖袍之中，然后缓步走向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玻璃展示罩。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冷光滑的玻璃表面，如同在抚摸某人的肌肤。

　　“小迹认为呢？”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关迹看着这样的拾眠与，一时间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根据以往对他的了解回答。
　　“我认为，依拾门主平日……嗯，以此刻的性子，还真不好说。”他实在无法将“平日”二字与眼前这个刚刚进行了一场血腥屠戮且状态异常的人完全联系起来。

　　拾眠与再次笑出声，似乎被关迹这含蓄的回答取悦了。
　　他收回抚摸玻璃的手，转而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坚硬的罩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既然已经把这地方的负责人杀了，”
　　“那我们不如就闹得再大一点，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你说对吧？左护法。”

　　话音未落，他眼神一凛，单手猛地运起灵力，青色的火焰从他手中燃烧而起，握掌成拳，狠狠地砸在了厚重的玻璃罩上！

　　“砰——哗啦啦——！”

　　那看似坚固无比的玻璃罩，在拾眠与蕴含着灵力的重击下，顷刻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即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悲鸣，彻底崩碎！
　　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飞溅，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关迹看着站在玻璃碎片中央，衣袂翻飞、眼神锐利的拾眠与，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行动力，这破坏欲，与他记忆中的拾门主形象相去甚远。

　　“那……好吧。”关迹最终还是选择跟上他的步伐，尽管心中充满了疑虑。
　　“只不过，拾门主若是之后感到任何不适，或是灵力有异，定要早些告知于我。”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拾眠与的状态。

　　拾眠与回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四散的玻璃晶尘中显得有些朦胧:“我才要这样对你说。跟紧我，小迹。”

　　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手腕一翻，一枚散发着金光的玉佩出现在他掌心。他随手将玉佩抛向了角落里昏睡的莉奥拉。
　　玉佩在靠近小女孩的瞬间，立刻化作一个半透明的金色光罩，将莉奥拉严严实实地保护在其中。

　　做完这一切，拾眠与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下方。他和关迹此刻正站在破碎的展示罩边缘，脚下是纷纷扬扬落下的玻璃碎片，如同下了一场晶莹的雨。
　　下方原本井然有序的实验室早已然大乱，许多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纷纷拿起手边的武器，警惕而又惊恐地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走吧，”拾眠与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战意，对关迹伸出手，“让我们给这位喜欢躲躲藏藏的老相识，送上一份盛大的重逢礼。”
　　“你说呢？小迹？”

　　关迹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下方骚动的人群，最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随即从高处一跃而下，主动冲入了那片未知的混乱之中。

　　“嘀嗒……嘀嗒……”

　　冰冷的水滴声，规律地敲打在岩石上，在寂静的山洞中显得格外清晰。

　　紫铜是被这声音唤醒的。
　　她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额头，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所及之处，只是一片昏暗的光线和布满了湿滑苔藓的岩石壁。
　　她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陌生的山洞，空间不大，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

　　“其他人呢？”紫铜心中一惊，努力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的情景。她只记得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刺目的白光，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被传送到这里来了……”她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茫然和不安。

　　正当她试图理清思绪，准备起身时，一个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的女声，在山洞中响了起来:

　　“醒了？”

　　这个声音……
　　紫铜浑身一僵，猛地回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凹凸不平的岩石。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块区域。
　　但过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反应，是她的错觉吗？

　　当她警惕地站起时，一个身影才慢悠悠地从旁边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转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子，手里拿着几个新鲜的野果和一个用大叶子盛着的露水，正步履轻盈地朝她走来。

　　当看清来人的样貌时，紫铜彻底愣住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收缩。

　　那是……小罗？

　　粉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同色的眼眸中映照着她此刻脸上的神色，女人带着她记忆中熟悉的笑容向她走来。
　　甚至连她身上那套颇具异域风情的服饰，都和两百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还有那个微笑，那微微歪头的习惯性动作都和她记忆中那个为了保护她而牺牲的好友罗佐比，毫无二致！

　　这过于真实的重现，反而让紫铜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和诡异。
　　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自己古铜色的眼睛，又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因为她清晰地记得，在她的记忆里，罗佐比为了让她先行逃走，独自一人断后，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追兵。
　　事后，她发疯般地寻找，问遍了所有可能知情人，最终得到的消息都是罗佐比已经死了的事实。

　　她不愿相信，直到最后找到了二姐洛白歌，洛白歌亲口证实了罗佐比的死讯，她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那如果这些都是真的……
　　那此刻站在她眼前，这个笑容明媚、活生生的人，又究竟是谁？

　　罗佐比拿着手中的食物，走向依旧处于震惊中的紫铜，微笑着将野果和露水放在了旁边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语气自然地说道:“我是在外面的草丛里找到你的，当时你昏迷不醒，旁边还有几只小鹿好奇地围着你转呢，刚好路过，就把你捡回来了。”

　　紫铜死死地盯着她，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有些颤抖，语无伦次地说道:“小罗？……你……你真的是小罗吗？”

　　罗佐比闻言，笑着歪了歪头，反问道:“怎么，尊贵的三小姐，这才多久没见，就不想认我了？”

　　“小罗……等等，三小姐？”
　　紫铜先是下意识地因为那熟悉的声音而心头一暖，但随即猛地意识到了不对！
　　她记忆中的罗佐比，私下里从来不会用这种带着距离感和恭敬意味的称呼来叫她，她们是彼此最信任的朋友！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紫铜脸上的血色褪去，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亢奋:“不、不对！小罗绝对不会这样叫我！你到底是谁？！”

　　听到紫铜的质问，罗佐比脸上那完美无瑕的微笑，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无感情的阴沉。
　　这骤变的表情吓得紫铜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心脏狂跳。

　　只见罗佐比用那双失去了笑意的粉金色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紫铜，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我当然是来审判你罪过的，尊敬的九桑学院三小姐。”

　　山洞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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