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生花

作者:布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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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日


      腊月廿四,夜。

      院子里的桌椅来不及收拾,贺年先将金麟儿头上沉重的凤冠取了下来。

      山里已静。院里院外的红静静地透着喜色,凭寥寥灯火亮着。

      金麟儿坐在床沿,双手叠在膝盖上。

      她活这么多年,头一次这般欢欣又紧张,若不是这屋里的红烛,她这红透的脸就该被贺年瞧个分明了。

      她伸了伸头,往屋外瞧去,满心忐忑。

      她奇怪着贺年怎么还不回来,又想着贺年还是慢些回来。

      满心忐忑的金麟儿拍了拍微烫的脸……嗯,还是慢些回来。

      ……只是贺年不在,她着实无聊。

      着实无聊的金麟儿又抬了抬脚尖,水面带着水面上的花瓣这便溅了起来。

      贺年来来回回端来了两个盆,一个给她擦了脸,一个给她泡着脚。

      金麟儿撅了撅嘴,又吐了口气。她双手托腮,放弃了端了又许久的温文尔雅的坐姿。

      可她一放弃,贺年就跑了回来,害得她又不得不连忙坐好。

      这次贺年带回了一个摆得精致的果盘。他一来便挨着金麟儿坐下,将金麟儿最喜欢的一瓣金桔喂到她嘴边。

      金麟儿没喂过谁,但她有样学样。可正当她拿起一个的时候,贺年又放下果盘蹲下了身。

      他给金麟儿揉腿,用着娴熟的手法。

      金麟儿:“……”

      她有些愤愤地将那果子蛮横地塞进了贺年的嘴里。

      而贺年只是冲着她一乐,又专注着揉腿去了。

      金麟儿有些不可控地沦陷在那娴熟里,心里一丝的愧疚也越放越大。

      “你这都,跟谁学的?”

      “跟阿姐。”贺年乖乖应道,“阿姐说,女子睡前,都是这样的。”

      金麟儿心里又一丝愧疚,替贺岁生的。

      “夜很深了,”金麟儿微颤着音,轻声道,“不用再弄这些了。”

      “哦,对……”贺年抬头对着金麟儿反思道,“阿姐说过,夜深了不可多吃。我、我不该准备这么多的……”

      “……”

      金麟儿龇了龇牙,才算忍下了啧嘴的冲动。

      这不怪贺年,得怪自己,怪自己喜欢的是贺年这个呆子。

      重整旗鼓的金麟儿准备再开口,却被大门外的两声叩先截了话锋。

      金麟儿正要起,贺年又添了水再试了温,匆匆忙忙地赶了出去,誓要什么都不给金麟儿亲自动手的机会。

      “没应啊……”门外的声音喃喃着,“也是,这会儿该是睡下了……”

      “阿、阿爷?”贺年连忙将门推得再开了些,侧身道,“阿爷,您、您不是说,有事要忙,来不了了吗……”

      龙王没进去,示意贺年自己站门口就行。

      “我来啊,是替你阿姐送贺礼的。”

      贺年抱着从龙王手里接过来的贺礼,踧踖道:“阿姐她……”

      “你阿姐在凡间呢,还托我再捎了封书信给你阿爹阿娘,让他们别挂心来着。”龙王朝着院里探了探身子,转而道,“就你一个?麟儿呢?”

      “麟儿现下不便下床……”

      “哟~”

      “她在泡脚。”

      “……”

      龙王是位尊贵的古神,他不会对着自己的亲孙啧嘴,他只会蹙蹙眉头。

      没意识到半点不对的贺年再次侧了侧身,道:“阿爷,已经很晚了,您要不留宿一晚……”

      眉头来不及舒的龙王连忙抬手制止了贺年。

      可笑,这么间小小的宅院,他还留下来,他怕是真疯了!

      “阿爷还有事儿,就不留了。你,你呢……”龙王再次忍下了啧嘴的冲动,斟酌道,“你和麟儿早些歇息吧,啊,歇吧。”

      说罢,龙王叹着气走了。

      金麟儿缩着脚在床上,脑袋枕在膝上,摆弄着步摇下的流苏。

      这是贺夫人送的。

      是在婚宴的前几天,贺夫人单独领她到屋里,将这步摇和一幅画像交给了她。

      “你阿娘每次见我,也很怕我。但是怕我,又总来寻我。”贺夫人将步摇簪在了金麟儿的发上,一手顺下了流苏,“她也喜欢步摇,你很像她。这是我在她二次怀胎时为她准备的生辰礼。如今,也算是送到她手里了。”

      “……贺夫人……”

      “贺年他年长你许多。这日子定得,是仓促了些……”

      日子,是贺夫人在贺年领着金麟儿登门时,故意提出要定下的。贺夫人之所以定得仓促,是心里还有气,故意刁难金麟儿的。没承想金麟儿当场应下,反还问懵怔的贺年是不是反悔了。

      “不仓促!我喜欢贺年。可能您还不太相信我,但我真的喜欢贺年,非贺年不可的喜欢!以前、以前那些是……”

      贺夫人抬手,打断道:“下次再见,就该改口了。得了空练练胆,可别到了时候露了怯,闹番笑话。”

      贺年坐回金麟儿的身边,又给她捏起肩来。

      “你身上的气味……龙王来过?”

      贺年双手撑着后倾的身子,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又仰头发问的金麟儿。

      他耳朵一烫,支吾道:“嗯……阿爷替阿姐来、来送贺礼。”

      金麟儿点了点头,直回了身子。贺年跟着金麟儿,也直回了身子。

      “阿姐她,还在凡间?”

      “……嗯。”

      贺岁的事情,贺年本是不知道的。

      但在婚宴前,忙着操持的贺夫人收到了贺岁的回信,说是不回群海,也不去姜午给贺年道贺了。

      贺夫人顿感不妙,接连去了数封书信,但最后等来的只有一纸上的几句致歉。

      腾不出空闲来的贺夫人只能找来了贺年,粗粗问了一嘴。但贺年也不知其中始末,贺夫人只得悬着颗心先继续顾好婚宴。

      龙王不巧听见了那一嘴,忖来忖去去到了凡间。

      这一去,如他所忖。

      “庞国那个小道士,记得吧?叫迟钦的。你阿姐啊,被他缠住了。哎别慌,你阿姐是自愿的。不过这事儿啊,我有分寸,你呢就先别同你阿爹阿娘说,特别是你阿娘,那脾气一上来,怕是要去凡间将你阿姐抢回来。”

      “那、那阿爷为何,要同我说呢?我,我怕我……”

      “哎,放轻松~阿爷就是嘴巴把不住门,不找谁说点什么,这嘴合不牢。”

      “……”

      身兼大任的贺年满脸写着“有事”,还在院里和各间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一副如临大敌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麟儿,我知道这很不应该,但我很、很不放心我自己……”

      被勾起好奇心的金麟儿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那你说啊!”随即,她又抓着要接着踱去的贺年,坚定道,“你放心,我嘴巴牢靠,我帮你一起守!”

      贺年一口气向金麟儿全交代了。可碍于这任确是太大,金麟儿和贺年一起坐在院里吹着冷风熬到了半宿,才憋了下来。

      红烛一曳。

      静了是有良久,只是贺年一直不自知地盯着金麟儿的侧颜看。

      他好像突然有些开了窍,他阿爷那没啧出来的嘴,是个什么因由了。

      他紧张地向着金麟儿小心翼翼地挪去一分,挣扎再三还是决定去牵金麟儿方才撑在自己怀里的手。

      “你说,那迟钦和四哥,不会是……”

      贺年连忙直回身子收回手,又是支吾道:“不、不清楚,阿爷没说。但上次一见,眉眼里,似有几分相像。”

      没有察觉到贺年怪异的金麟儿单手托腮。她自然也是瞧出了那几分相像,只是不敢笃定。

      忽而,她又猛地转头看向眨着眼睛满脸局促的贺年。

      “若下一世,我投身凡人,你也会不顾那些规矩,去凡间寻我吗?”

      “会。”

      “……”

      “只是那时,我该年迈到不再是这副模样了。很老,很丑,却很想你。不论年岁几何,只要见到的是你,我都会很欣喜……也可能,会很遗憾。遗憾我还未能寿终,遗憾下一世与你执手偕老的,不是我。”

      他终于覆上了金麟儿撑在床沿的手,也终于覆上了金麟儿紧张到抿在一起的唇。

      “麟儿,夜深了……”

      夜很深了,他们真的该歇了。

      他们忙了几日,才有了今日一番喜庆。

      虽然婚宴摆席少,但十里红妆排场大。

      从金府到贺年的府邸,半山的路,满山的锣鼓,是个路过的都有红封。

      虽然金家只剩下金麟儿,但狐主夫人做了主,从添置嫁妆,到婚宴送亲,尉迟家以娘家的身份,为金麟儿和贺年,同贺家一并操持。

      如此,一场圆满。

      “摸尾巴。”

      贺年看着那突然冒出来的三条金白的狐狸尾巴,犹豫着还是听话地伸了手去。

      狐尾轻颤。贺年连忙停了手,身子却又被狐尾圈上。

      金狐的修炼是所有狐狸中最为艰难的。但也是金家出事后,金麟儿才知道,这艰难不是天命,而是孽报。

      她也终于明白,每次金麒面对那些说亲或是某位姑娘的好意,婉辞下隐隐的无可奈何。

      因为他们背着孽,这孽仅他们还还不清。

      他们和他们的后嗣,在修炼这条路上,注定要比其他狐狸刻苦。

      而再怎么刻苦,下一条尾巴,也难有等到的一日。

      可贺年还是认定了她,且说着“只要是你就好”的傻话。

      “麟儿,这是,何意啊?”

      低垂着头掩饰神情的金麟儿没有立即作答,而是直直地贴向贺年,一口咬在贺年泛红的耳廓上,被逼急了一般。

      贺年吃疼,但未退也未吭声。

      “贺年,我之前,其实特别害怕……”贺年的耳边,是金麟儿的低喃,“我害怕,我会是什么朝三暮四的狐狸……但还好,我是真的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麟儿……”

      金麟儿低了低头,微微直了直身子,对上了贺年的眸子,也作答起贺年的疑问。

      “这是,欢好之意。”

      收阵,棺开。

      单琼山常年寒雪冷冽,便是上神,也是难熬。

      沉业抱着怀里的仙体支起身,才发现了不知何时侯在棺边的应佚。

      沉业动作一顿。这样的目光,他只在扶奂率众神向人征战时才见过。

      沉业的眸子微微垂了垂,很快又如无其事地抱着仙体,从另一侧出了冰棺。

      应佚没有出手,而是隔着那冰棺,继续落了目光在沉业的身上。

      僵持,是无用的。沉业知他,他最擅僵持。

      “怎么找到的?”

      应佚耸了耸肩,也一副如无其事的模样,道:“没找到,你藏得很好。我只是找累了,来此处坐坐,趁便看看我的仙体,是不是也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沉业对那发噎的话也见怪不怪了,识势地闭了嘴。

      沉业示弱,应佚自然也不会穷追不舍,非要用这一张嘴,从他身上啃下一层皮来。

      这神陵,应佚是找过的。

      且还是一个冰棺一个冰棺地察看过去的。

      只是沉业对障目之术修习精湛,就是曾经的扶奂,也是要自愧一下的。

      “把单琼还来罢。”

      沉业垂眸看了看怀里的单琼,一丝吝惜一丝忧,整得像他才是那个无辜的。

      应佚已经被沉业耍得够呛了。对沉业,他是再没有半点耐心了。

      应佚一抬袖,单琼便离开了沉业,翩翩然地往应佚落去。

      沉业垂下衣袖,应佚的手上落了颗壳。

      “嗤。”

      碰巧赶来的龙王掩着嘴,轻咳了一声,又伸去手好奇地摸了摸神陵大门上的纹路,假装自己未曾瞧见那一幕。

      应佚收回了落在龙王身上的视线,重新瞪向沉业。

      “与其浪费这么多时日寻一具仙体,不如去寻阿嬗。她那魔域,可要不太平了。”

      应佚眸子里的神色盛了几分,沉业脸上的笑也跟着深了几分。

      “魔尊,都关好了。”

      熊罴领着手下几个祅魔,从地牢出来,侯在阿嬗身后。

      阿嬗抬手立下结界。随即,地牢里就传出了被关押的祅魔们的惨叫声。

      包括艳央的。

      结界强一分,惨叫便盛一分。有鬼魇缠于牢门之后,在那之中隐隐的还有一张扭曲到难以辨别的脸。

      又是一道结界。那扭曲的脸跟着鬼魇,再扭曲了一分,看得熊罴和他手下几个祅魔一个胆颤。

      “区区……”

      最后一道结界很快立下,截了那幽幽愤怨的声音。熊罴看着身前的结界,又看着结界后的阿嬗,忍不住再往后退了半步。

      “……山神。”

      “别来无恙,天帝——齐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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