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落而眠

作者:Shadow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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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物


      无缘无故失踪,并不是居夜莺的作风。
      黎云天寻遍了诊所,最后问了柜台,才知道她是借了车钥匙开车走的,而且并没有透露要去做什么。
      黎云天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猜对,毫无根据下,他却毫不迟疑开走了诊所仅剩的一辆车,还是辆救护车。他什么规矩都不管了,心想着回来挨骂就挨骂吧。活这么大,总该为点什么,出格一次。
      为了这个小妮子,他也认了。
      在消毒药水弥漫的车厢内,黎云天比任何一刻都会胡思乱想。他甚至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令居夜莺难堪的事,以至于这小妮子不顾战乱动荡,也要逃之夭夭。
      难道刚才夜莺醒着?而且还感觉到了?
      糟糕。
      黎云天眉头紧拧,身子紧绷僵硬,仅有的理智用来控制方向盘,其余的都在脑中混战。路面颠簸不止,一颠一颠的,一次又一次颠散了本就杂乱无章的思绪,这下越颠越乱了。
      幸运的是,黎云天猜对了。那辆带有无国界医生标识的厢型车果然停在了戈蓝公园旁的杂货店门口。居夜莺站在店铺前,手插白袍口袋,双腿微开,背对着男人。
      这间藏在暗角之中的不起眼小店,躲在残破的瓦砾中,倾斜的招牌蒙着灰。店门口斜靠一位形如枯槁的老妇人,破烂的棉布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仅仅露出一双暗沉无光的眸子,埋在错综复杂的皱纹里,看着有些狰狞。
      居夜莺咬了咬牙,正要往前踏步,却被身后的男人拉住了臂膀。
      她回眸,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是缺东西了?” 黎云天深邃的眸子微眯,语气倒是平静。
      居夜莺目光游离,没有直接回答黎云天的问题,反倒踮脚探了探头,漫不经心道: “怎么把救护车开出来了?”
      她在刻意转移话题。
      面对有些阴阳怪气的居夜莺,黎云天倒也没有生气。他微微挑了眉,心平气和解释道:“你一声不响离开诊所… …我担心。”
      “我给你发简讯了… …哎呀… …怎么没发出去… …怎么突然就没信号了。” 居夜莺掏出手机,见消息未发出,慌乱地将它递到了男人眼前,摆出一副上交呈堂证供以示无罪的恭敬姿态,生怕被男人责怪似的。
      “嗯,我也联络不上你,所以,就把救护车开出来了。” 黎云天没有看手机屏幕,目光一直凝在居夜莺的脸颊上,他的语气更耐心了些,“所以,你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这小妮子要找什么,他可能,大概猜到了。
      居夜莺面露尴尬,眼见躲不过这个并不想回答的问题,索性心一横,径直越过了黎云天,朝着杂货店走去。然而,没走几步,她小嘴一咧,这才看清了店内漆黑一片,货架上也是空荡荡的。
      也是,自己是急糊涂了,现在这样的状况,怎么可能买得到物资。
      “从上周开始,物资就很难再运进来了。缺什么,告诉我。” 笃定的声音在居夜莺身后响起,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但这语气听上去却更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就是… …那个… …那个… …” 居夜莺咬了咬唇,声音低不可闻,有些没出息。
      “现在就需要?” 黎云天的声音近了些,伴着沉稳的步伐。
      居夜莺点了点头。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牵起。
      黎云天手指修长,居夜莺手腕细巧,男人掌心一张,手指一环,便扣上了。那环上女人手腕的力道似有似无,却能巧妙牵引着她往前走。居夜莺视线微仰,仅仅落在黎云天宽阔的背脊上,目光顺着轻柔步伐起伏着,不敢有任何偏移。
      “诊所的确没有,统筹办公室可能会有库存,我们现在去。” 黎云天牵着居夜莺,走到那辆厢型车旁,从容收回蒙着薄汗的手,垂眸凝视着女人绯红色的脸颊,“以后预定物资时,我给你加上… …但也希望,下个月,我们就可以回家。”
      居夜莺失了言语,只记得点头,那不知所措的可爱模样叫黎云天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给你带了些吃的…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你… …你还开这辆车,跟… …跟我车,可… …可以吗?”
      又是点头。
      所幸这两人分别开了一辆车,要凑一起,坐同一辆,一定尴尬到死,因为现在根本没有人能好好说话!
      这种犹如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不知所措,一直持续到他们步入统筹办公室的储藏间,在这个狭长且堆满瓦楞纸箱的空间里,持续发酵着。
      气氛越发尴尬,也越发暧昧。
      越紧张,肚子也就越痛,居夜莺冒起了冷汗。
      “东西有些乱,我来找吧。” 黎云天见居夜莺眉眼紧蹙,知道她会逞强,所以并没有戳穿她的不适,反倒随便寻了个理由,二话不说褪下了白袍,直接挽起了衣袖。
      “我没事,我才没那么弱呢。” 居夜莺唇瓣微颤,固执地解开了白袍扣子,然而几秒后,她又猛然意识到里面穿着的还是来不及换掉的居家服。那拉到肩膀的袍子便就此停住,又在悄无声息的尴尬中慢慢爬了回去。
      真是有够丢脸的。
      女人撇了嘴。
      “那就一起找吧。开了辆救护车出来,我还没研究过这类违规操作会被如何追责,得尽快回去。” 黎云天目不斜视,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一句略带轻佻的调侃瞬间融掉了居夜莺凝滞的表情。
      他没等居夜莺回应,径直走到通道的最深处,俯身翻找了起来。以往的搜寻物品经历表明,统筹先生并不善于归类捐赠品库存,要找就一起找吧,他们的确也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几经捣腾,黎云天好像找到了什么,只是,他略有迟疑,顿了顿,才喊了居夜莺过来:“这个可以吗?”
      居夜莺余光落下,瞅了瞅,也是迟疑。
      这是… …卫生棉条啊。
      虽说有没有性经验都不会影响卫生棉条的使用与体验,但对此,居夜莺仍是颇有顾虑的。这种并不科学的顾虑导致她一直没有勇气去尝试卫生棉条,如今想来,的确是够丢人的。
      这一刻,她看着黎云天手里的包装盒,更是陷入了两难,脑海中反复做着同一道选择题,到底是要委婉拒绝,暗示自己找的其实是卫生棉垫,还是硬着头皮收下,回去再毫无章法地自己怼自己。一时间,她竟然如鲠在喉。
      会不会很难用?会不会很痛?会不会使用失败?那我要怎么办?
      想着想着,居夜莺额间渗出了汗。
      居夜莺的焦灼表情显然令黎云天联想到了其他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他红着脸又埋下了身,原本井然有序的排查却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哦。我再找找。”
      … …
      与黎云天在狭长通道中独处了半小时,有不经意的碰撞,也有近距离的目光对视。每一次不期而遇的互动都令居夜莺更紧张了几分,紧张加剧了她的疼痛,直到她疼得站不起来,黎云天终于找到了卫生棉垫,连带一些止疼片。
      黎云天将厢型车停入办公楼专用停车场,扶着居夜莺上了救护车,并勒令她平躺。他目光和煦,与此时的夕阳交相辉映着,洒在了居夜莺的身上,叫她舒缓了些许。
      路,依旧颠簸不止,他们的心,也是。
      心悸与心安交织在旖旎的空间里,居夜莺迷迷糊糊又睡了会儿。突然一记猛烈的刹车,她睁开了眼。她抬起上半身,望了出去,见前方黑压压一片,有四、五个体型高大的男人拦截路中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高大的人影中走出一个硬朗的男人,他留着利落的板寸头,消瘦的面颊却打理得十分干净。他有着深邃凌冽的眸光,衬着黝黑肌肤与亚黑色的紧身皮夹克,显得越发炯炯有神。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近了些,缓缓举起双手,示意未携带武器,紧接着又轻叩了叩车窗,像是有话要问。
      唰的一下,居夜莺就挪到了黎云天身侧。她一屁股坐上副驾座,警觉如一只训练有素的特警犬,狐疑打量起车外的男人。她轻撅上唇,单手不自知攀上黎云天的臂膀,示意男人别轻易开窗。
      “这些人看上去不像普通人,那人手上有照片,应该是在找人。”
      黎云天的反应令居夜莺觉得拦截查问在这里似乎是家常便饭,于是,她便松开了手。
      车窗降下些许,窗外的男人向黎云天点头示意:“先生,请问有见过或者接诊过照片里的人吗?”
      果然是在找人。
      居夜莺的小脑袋不自知地凑过去,却被黎云天挡下挡,但她还是瞥见了照片里的男人:英俊,年轻,不像普通平民。照片中的男人有一张大长脸,高挺的大尖鼻,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微卷。他还有一双迷人的眼眸,窝在英气的大平眉之下,眼瞳漆黑微带金黄,透着锐利的光芒,令人望而生畏。
      “抱歉,没见过。” 黎云天与居夜莺凝思片刻,竟然异口同声道。
      车外的男人没有追问,仅是眉眼轻挑,便收起了相片。
      不一会儿,一张小白纸被塞了进来。上面留有一个联系方式,署名利未。整个过程,男人只是静静看着黎云天接过纸条,如一头伺机而动的猎鹰企图捕捉猎物任何一丝破绽。片刻,他见一切风平浪静波澜不兴,便就豪爽一挥手,整群人都退到了路边。
      救护车再次发动,没一会儿,车就开远了。
      “机灵了。”
      “他们要找的人,和我们在戈蓝公园捡到的人,是同一人。” 居夜莺唇角微勾,心安理得接受着称赞。
      “既然知道,胆子还那么大。” 黎云天微微侧头,调侃的语气中满是感叹。照片里男人那干练整洁的装扮显然与诊所里躺着的那位大相径庭,但居夜莺竟然也认出了,而且还与自己一样,都默契地选择了置身事外。“约瑟夫·科恩,现任以色列国家陆军中将,年仅三十。年轻,有魄力,在以色列颇有威望。”
      居夜莺点了点头,朝着黎云天会心一笑:“之前,只顾着救人了,没有细想。现在回想起来,整个事件从那位中将负伤躺在戈蓝公园开始,便疑点重重。”
      “怎么说?” 黎云天并不惊讶,赞许的口吻反倒像是在邀请居夜莺继续往下说。
      “来这里的路上,我听货车司机说,以军是以绝对的优势深夜突袭边境,攻入难民营的。他们出动了好几台坦克,直接进行了地面轰炸。哈马斯组织窝在那里,被打得猝不及防,一度节节败退。” 居夜莺微眯双眸,又偷瞄了黎云天一眼。她见男人目不斜视开着车,便单手支上窗框,托着脑袋,继续说道,“然而最后,却是以军中将深受重伤,下落不明,以军这才不得不仓促撤退。”
      “能从伤口判断出那位中将先生是因何而伤的吗?”
      “那伤口看着像是尖锐的建筑残骸割破所致。然而,据我所知,躲在难民营中的哈马斯组织应该是没有重兵器傍身的,所以,没有理由,一名堂堂的陆军中将会被自己军队的炮击炸伤。” 说到关键之处,居夜莺放下了支起的手,身子不由自主向黎云天靠了靠。她神情似笑非笑的,并不像在揭露一个惊天大阴谋,反倒更像是沉浸在分享秘密的喜悦中,那还是一个只有她和学长才知道的秘密。
      黎云天不禁侧了侧头,也向居夜莺靠了靠:“继续说。”
      “即使是误伤,中将先生身负重伤,行动力受限,现场军队施救解困应该也不难。他根本没有理由独自逃离,宁可躲在草木之中,也不求救、不求医。这到底是为什么。”
      “除非,他面临多方围剿——可能他同时遭受以军背叛,又被哈马斯组织追捕,所以,即使他脱困了,却仍然不顾伤势,选择了隐匿。”
      只因他分不清孰是敌、孰是友。
      “而且,他还低估了自己的伤势。他可能以为自己能撑过去,所以就想等着伤势好转,再伺机而动。”
      黎云天浅笑片刻,轻嗯了一声。
      “学长,那你觉得刚才那群人的身份是?”
      “不好说。他们个个体态健硕、步伐沉稳,一看就是像接受过军事化训练的。是哈马斯武装成员,还是以军救援搜索部队,又或者是企图杀人灭口的以军倒戈组织… …都有可能。” 黎云天娓娓道来,平和淡然的神态与说出的那些危险字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感觉是救了一个棘手的大人物,要和诊所医生坦白吗?”
      这一次,黎云天只是看了眼居夜莺,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在忐忑自己的见义勇为是否会给诊所带来危险,却又坦荡于自己身为无国界医生本该力所能及救人的天职。只是,这两人都不得不承认,他们之所以选择了沉默,并不是出于大义凌然,而是他们从心底,对那位名叫约瑟夫·科恩的年轻军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怜悯,对事不关己的战乱有了是与非的判断。
      而那些,却都是忌,在战乱中,想要独善其身的大忌。
      年轻的医生们就这样默默开了一段路,直到一记重重的颠簸,他们才又回过了神。
      “夜莺,好些了?” 黎云天极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或许这个问题,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明白自己的回答并不是最佳答案。
      “嗯。” 居夜莺点了点头,“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黎云天淡淡嗯了声,浅浅一笑。
      见黎云天没再继续说话,居夜莺也转过了头。她单手托腮,望向了窗外,视线漫无目的扫了起来。窗外,橘红色的落日时而穿透低瓦平房的玻璃窗,射进自己的眸子,时而又躲进废弃的楼房里,不知疲倦地玩着捉迷藏。
      居夜莺的目光试着追逐起了落日,她自得其乐了一会儿: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找到,我要怎么办呢。”
      “其实,诊所里还是有成人尿布的。” 黎云天竟然听到了。
      嗯?
      他俩对视一眼,最后都愉悦地笑出了声。
      “好了,不能笑了。” 没笑几声,黎云天又严肃了起来。他抬了抬下颚,示意居夜莺往前看。
      只见不远处,刘未醒双手叉腰,站在诊所门口,张望的神情里满是焦灼。
      在瞥见救护车的那刻,刘未醒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眸子随着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也越撑越大,直到撑成了两只被踩扁的龙眼,刘未醒终是憋不住,气急败坏道:“居夜莺,这个榆木呆瓜都能被你带坏,还有什么是你带不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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