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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花明
日月如梭,忘忧在诸葛家的庄子已过三季。
此刻,她正如同诸葛逸平日一般,坐在园中的秋千上晃晃荡荡。
仍是一袭月白长裙,雪白的长发却并未散落在肩头,而是高绑于发顶,以同色缎带系了,垂落一大束弹卷长发于脑后,显得飒爽干练。
她已恢复许多,但身子始终寒凉刺骨,又不时咳嗽几声,终是因那取血留下了顽疾。
她被自己的咳嗽声弄得烦躁,赌气般将使劲荡着秋千,荡到高处时,甚至超过了头顶绑缚秋千的粗树枝。
她只略瞥了瞥头顶还未大亮的天,便收回了目光,仔细从四周高高低低的院子间一一掠过。
目之所及,是如蓬莱仙境一般的地方。
氤氲云雾间,到处是高高低低坐落着的峰峦矮丘,遍布着些或大或小的院落,共同组成了巨大的诸葛山庄。
其间或以石桥、或以小径相勾连,彼此互通。
峰峦间有飞瀑、深潭、流水,矮丘上有良田、人家、鸡犬,一片生机勃勃、又安静惬意的景象。
这便是诸葛家的先祖为后人精心挑选的福地。
如同自己所在的药庐专司医药一般,每座院落里的诸葛族人也都各司其职。
住在最高峰顶院落中的,负责占星起卦;
住在矮丘间的,负责农事蚕桑;
住在最为平坦靠外的,则一应从事商贾买卖。
族人所属的各院,一律不分高低,不论贵贱。
各人做着的,也都是各自最为擅长,且最为钟爱之事。
院落里并没有外姓人,只一应住着诸葛家的族人。
哦,不,还有自己这个外姓人,是九个月前师傅力保留下来的。
晃荡到地处时,绳索猛的被拉住。
忘忧重心不稳,眼看要跌飞出去。
情急之下,只见她左脚足尖在右脚鞋面上一点,周身在空中翻转一圈,而后稳稳落在地上。
“诸葛逸!”
忘忧皱着眉,有些咬牙切齿的念出来人姓名。
他总能轻易地激起她的暴脾气。
诸葛逸却笑得得意,俨然对忘忧的反应习以为常。
比起终日见到冷淡忧郁的她,现下她有些生气的样子,令他心情大好。
他昂首迈步到她跟前:“没大没小,叫师兄。”
“咳咳......”
忘忧轻咳几声,不知是顽疾,还是被她的话语气到。
她面上有丝无奈,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论起辈分来,确实应该唤他一声师兄。
九个月前,她性命垂危之际,才被带回庄里,便被诸葛家人以不得破坏祖宗规矩为由,要将她强送出庄。
当时是诸葛逸挺身而出,对着一众诸葛家人开口:“诸位叔伯长辈容禀,我娘亲诸葛青,已收了这位忘忧姑娘为药庐嫡传弟子。今日起,她便是我诸葛家族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只因诸葛青虽极擅医术,甚至被世人誉为杏林圣手。但她性子清冷,从不愿收徒,只将其子诸葛逸留在身边观摩,以作传承。
诸葛青盯了诸葛逸许久,又看了看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忘忧,终于开口:“诸位族中长辈,现下她身负重伤,不能向诸位行礼。待她痊愈之时,自会请各院长辈前来,共同见证诸葛青与她的拜师礼。”
说完,她抬手向门外,竟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族中长辈面上虽不悦,却也依次走了出去。
历年来,他们力劝也好、推荐也罢,引了众多族中子弟前来药庐拜师,却一概被诸葛青拒了。
他们最为担心的,便是药庐今后若后继无人,该如何维系族中药石之事。
此番听得诸葛青竟愿收徒,纵不是族中子弟,好歹也能放心一二。
日后,一并令她与诸葛家年幼子弟一道,习诸葛家中规矩,守诸葛家中秘密。
若是她胆敢有二心,诸葛家遍布三洲,能人异士众多,自然能了结了她。对此他们并不担心。
忘忧就此在庄中的药庐住了下来。
她感念诸葛青救命之恩,一能下床,便认她为师,行了拜师之礼。
庄中有不分别院,先拜师为长,后拜师为幼的规矩,她便成了庄中第一千三百一十四位弟子。
她甚是喜欢这个数字,却不得不恭庄子里众多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姐。
这也就罢了,更愁的是见到比她小许多的稚儿时,她也要尊称一声师兄、师姐。
正如眼前的诸葛逸,分明还是个垂髫小儿,却因为早她几年拜师于膳坊,也能在她面前名正言顺的以“师兄”自居。
诸葛逸在她跟前站定,分明比她矮了半身,却不输气势的抬头看她:“师妹内功大涨,师兄很是欣慰呀。看来琅师叔可没少教你。”
“师兄瞧你四处打量,可是又想趁着娘亲外出替人治病之时,寻找外出之法?”
“劝你打消念想罢。你说你这几月将庄中走了个遍,可有走出去?”
“福地阁中已故的诸位师祖,生前便在庄子内外多处设下阵法。此后百十年,阁中叔伯又接连新设了阵法,早已将庄子蔽得万无一失。你怎可能找到破绽出去?”
“你也知晓,只有凭各院之主令牌,才能启动阵法,自由进出庄子。”
“娘亲说了,你身子仍需调养,武艺虽习得不错,却仍未得大成,是故不允你出庄。待你身子养好,武艺大成之时,她自会让你出庄。左右不过两三年。”
“咳咳......”,忘忧被他说中心事,又听到这两三年,咳得愈发严重,只得抬手掩了口。
诸葛逸这才住了口,担忧的看向她。
她咳嗽止住,忍不住在他头顶赏了一记暴栗。
“我只是四处闲逛逛。这多好呀,我才没想着出去。”
诸葛逸捂着头顶哇哇叫唤:“哎呀!你怎么没大没小,竟敢打师兄。”
忘忧不再理他,捂着嘴咳嗽着,自他身侧擦身而过后,面上又浮现郁色。
她已离开北原飒一年,而明天,便是她与春、夏、秋、冬约定的两年之期。
她想回王府告诉她们,她已能好好护卫王爷。
庄子里的人从不向她透露外间情况,她不能知晓他的近况如何。
他许是对她失望了?抑或是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的言而无信?
否则,为何他极少来她梦中?
她疯狂地想见他,再不想离开他。
她顿住了脚步,貌似无声的喟叹一声:“明日重阳,各地定当热闹非凡,珍馐斋也必定会出些新式的糕点。”
她佯装回味的模样,咽了咽口水:“想来便令人垂涎欲滴,真后悔从前未多尝几次。咳咳......”
果然诸葛逸来了兴致,巴巴跑到他跟前:“你说的可是北原京都的珍馐斋?从前娘亲为我带过一次那斋里的糕点,确实美味。”
忘忧面作惊讶:“那就美味了?你是没见到那斋里新鲜出炉的糕点,模样就都精致非凡了。咬上一口,嗯...,唇齿留香,回味悠长,那才是真正的美味呢。”
诸葛逸双眼带着向往,已在拼命咽着口水了。
忘忧继续开口:“咳咳...哎,不过现下与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呢?左右吃不着,真是遗憾呀。”
说完,她作势要离去,裙摆却早被诸葛逸拉住。
他不断咽下口水:“你说的可是真的?那珍馐斋新出的糕点当真如此美味?”
“那是自然,不信你去问庄里其他尝过的人。咳...”
忘忧压抑住咳嗽,说得很是笃定。
诸葛逸静默一阵,心中对美食的渴望,终究超过了对竹条的惧怕。
他坚定抬起头看她,露出无所畏惧的神色。
“好罢!看在师妹如此念想的份上,师兄便勉为其难,带你出去尝尝这珍馐斋的新糕点罢。务必紧跟师兄,不得惹是生非。”
忘忧嘴角挑了挑,暗叹这小屁孩,真将师傅的模样拿捏得绘声绘色。
“不过”,诸葛逸瘪了瘪嘴,继续开口:“若是娘亲日后责罚于我,你必得为师兄阻拦阻拦。”
忘忧浅笑出声:“从前你惹事闯祸,哪次不是我拦着师傅?”
他拿捏起身份来:“师妹你叫我什么?”
“咳咳...”
“自然是叫你师兄了。”
忘忧又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半个时辰后,二人出现在另一处开阔大院外,牌匾上书着“书香苑”。
忘忧强挤出一丝笑,捏了捏诸葛逸的小脸:“这便是你说的出庄?咳咳......”
诸葛逸面上有些惭愧,仍是倔强地开口:“你当出庄那么容易?最好的法子便是从往来坊出去。他们坊中子弟每日进出买卖,不易惊动旁人。”
忘忧有些疑惑:“那为何来这?”
“坊主师伯刚正不阿,又最是仔细谨慎的性子,直接去与他说,他定当推拒。不过......”诸葛逸故作神秘,顿了顿:“坊主师伯最爱美酒。琼浆楼里有些好酒,可别说是你我,便是坊主师伯亲自去了,也讨不到多少喝。”
“这书香苑的苑主师叔,倒是有几坛珍藏的美酒。他不是与你相熟,拜师礼上与你说过话的?你去找他要一坛。由我再去送给坊主师伯。”
“虽然娘亲出庄前叮嘱各院,不让你出庄,可没说我不能出庄呀。坊主师伯从前便带我出庄过几次,这次我多撒会娇,再送他坛好酒,他应当也会带我出去,你便跟在随行人员之中,一并出庄便好了。”
“咳咳......”,忘忧被他绕得有些头疼,却也大致知晓,需先从书香苑拿坛美酒,送予往来坊坊主,才有可能出庄。
书香苑的苑主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瀛洲第一次丹青赛上的那位老先生。
而她,并不愿见许久前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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