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放弃逃离
营地。
帐篷里,烛光在布上映照出黄色底子,男人低低的呢喃声响起。
“原来你不是不会说话啊。”
“只是,你不愿为我唱歌罢了。”
约书亚面无表情地宽衣,慢慢将自己放倒在软榻上。
…
娜塔莎意外地被塞壬逃脱,心情不甘至极。
这个聪明的女人想起在那块记载了塞壬族群栖息地点的泥板上,曾提到了日志主人有一份地图。
“会不会在有些地方,河道弯曲,军队走陆路的直线能够截住人鱼群?”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派一队人加急赶回苏木托,冲入那个农民妻子的家中将诗人留下的泥板翻了个底朝天。
农民父亲被突如其来的军队惊吓,妻子和孩子们也都瑟缩在墙角,低声哭着看那群人打砸家里的物件。
一队武士最终用破旧的麻袋劫走了所有的泥板,包括父亲最近辛苦为小伊凡找来的俗语传说读本。
家中洗劫一空以后,妻子藏在床头的黄金也被军士们席卷。
那个老实的父亲震惊错愕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等他知道这一切发生的缘由,他二话不说抓起了妻子的领口,将这个女人打翻在地上。
孩子们接受不了家暴的画面,哭着散出门外。
…
地图找到了。
诗人亲手手绘的泥板,倾注了耐心和深情,细腻、精准得超乎娜塔莎的预期。
于是军队在耽搁了几天后再次出发。
两周后,他们在一个弯道的结束处布下大网。
人鱼果然到来,自投罗网。
娜塔莎这次将剩下的三张勾刺毒网全部布置在了群青海的一边,狠心地孤注一掷。
林青也不甘示弱,当场一张张撕碎给她看。
海水河里,漂流着红颜色的水。
残存的人鱼顺着首领打开的生路一条条逃走。
塞壬的声音已经喑哑,完美如雕刻的手臂上布满了蛇形的小伤口,涓滴血液不断滚落。
娜塔莎看到网再次被破,又急又怒,在骆驼背上不停大叫命令。
那些武士们听从命令,竟然一个个跳入河水中用身躯阻挡林青的前进。
(为什么)
(紧追不舍)
(伤害我们)
(他们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
林青无法理解人类的思想。
他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臂,将面前的人类拨开。
(别再来了)
(再来,我就将你们都永远沉在河底)
他想着,鳍耳又听到一个女人频率很高的叫喊声。
(这个女人似乎一直在向武士发号施令)
林青回过头,向娜塔莎的方向望去。
这一眼,让他不仅看到了娜塔莎,还看到了娜塔莎侧后面不远处,另一匹骆驼的雍容座椅上,一个成熟俊美的白袍男人。
一人一人鱼在时隔七年后再次对望。
彼此之间竟然隔着一条流血漂尸的海水河。
林青眼中出现这个男人的身影时,浑身的血液忽然都冷了。
(原来,是他啊)
是约书亚。
(他来了)
(他要将网罩在我的身上)
(用锁链把我绑在石池里)
(原来是这样)
林青在这一个瞬间突然想通了。
这群人围堵他的族群的目的原来是他,顺带着就残害了他的族人。
是他给人鱼群带来了不幸。
如果他继续逃下去,前面每一道通向群青海的河水弯,都会再布下一张又一张网。
永无尽头。
混沌的思维划破一道惊雷。
林青怔怔看着几十米外,骑在高头骆驼上的约书亚,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是那么无力,但是好歹,不要再祸害崖的子民。
(崖,你当初就不该从那座屋子里,带走我)
鲨经过林青身边,催促他快走。
林青转身,掰下鱼尾上镶嵌的一枚深紫色鳞片,交到了它的手里。
鲨茫然地抬头看了林青一眼。
林青对它说,{ 走 }
鲨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想某句话的肢体表达方法,又或者说人鱼的词库终于让它感到为难。
但林青没看它,随手将它推走了。
这时远方地平线上,落日正徐徐没入黑暗。
武士们点起火把,沿着黑黝黝的河岸追击人鱼群。
光线缺乏。
人们只能隐约看见黑暗波浪里,塞壬浑身浴血的半人半鱼之躯还在缓慢地前进,远方阴影中的人鱼群早都不知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那些人鱼本来就不是娜塔莎的目标,只要能紧紧咬住塞壬,她仍能获得胜利。
黑幕之中,火把长蛇铺遍整条河岸,光影忽明忽暗,笼罩住水里最后一条人鱼慢慢放缓的动作。
它似乎已经游不动了。
“塞壬和前面脱节了。”一个武士向娜塔莎报告。
旁边,约书亚沉默地拉着骆驼的缰绳。
娜塔莎今天经历的一切真是大起大落,此刻感觉身心都舒畅了,道:“它肯定累了,现在它放弃了追上自己的族群,不是不想,是不能,没有一个人鱼首领会放弃对自己部落的掌控,我十分确定这一点!”
武士恭敬地应和:“大祭司英明。”
“把那张裁剪好的小网拿出来吧,下网,抓活的。”
“遵命!”武士道。
黑漆漆的河道里,又一张拖网被放下,这张小网没有刺也没有毒,像是针对投降者的最后一点温柔。
林青喘息着目视那张网逼近自己,没有半分反抗。
夜这么深了,族群应该已经游到很远很安全的地方了吧?
很快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细细的网线扎了进去,包裹得紧紧的,陷入皮肉里。
再后来,他身体慢慢悬空。
被迫折叠到肩头的鱼尾淅淅沥沥往下落着水珠。
一个巨大的泥瓦罐被四个武士抬过来,盖子打开,往里面注了七成海水。
娜塔莎特意走得近一些,观赏武士们给林青解开网,将他放进罐子里的场景。
火把的光芒照耀下,她的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让兽医加一点草药汁进去,别让它死了;再扔一条刚杀的生鱼进去,也别饿着它。”
她的近卫看主人心情这么好,也配合着开了句玩笑:“看哪,一条人鱼居然比人活得还好!”
娜塔莎正喜悦着,听见近卫的形容,也发出了银铃样的笑。
…
苏木托,王宫寺庙,用于祭祀前洗浴的沐圣池房,有一个弯月型的石池。
娜塔莎拒绝了约书亚等人将塞壬直接运回乌拉尔圣都的提议。
她可没那么愚蠢,自己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筹码,如果被约书亚带走,下场不是死就是丢失。
对于这等珍稀的猎物,娜塔莎宝贝得紧。想想看,她研究了十多年人鱼,还不曾见识过第二条塞壬,很有可能她遇见的这条就是整个世界的唯一一条。
她向那支蒙拉要了五十人禁卫军,分成四队,两队两队地轮流驻守在池房和寺庙周边。
从今日起,任何人在王寺里进去出来都要得到娜塔莎的许可,仆从负责更换的食物和水质要受到最严格的监督,两个身体娇弱的女童被安排在寺庙门口,亲口喝下新提来的水,吃过每一份用于饲养塞壬的食物。
但凡一个女童出现了肚子痛,这批水和食物就会被扔在臭水沟,由禁卫军亲自去领取更换的食物,再次给女童试毒。
约书亚被那支蒙拉缠在王宫里做客,脱不开身,每天不是参加舞会就是听曲、品果,连娜塔莎的一面都见不着。
好一个盛情难却。
约书亚抿着嘴,手含着酒杯沿,再好的酒,他也难以入口。
那支蒙拉故意的表演无时无刻不在损耗着约书亚能够承受的下限,这一对男女像秃鹫一样在他面前盘旋飞舞,也许包藏着逼疯约书亚的恶意念头。
奇怪的是,往往在政治上极为强势的约书亚,现在却默不作声地遭受在着那支蒙拉和娜塔莎的侵害,表现得逆来顺受。
明明对他这样的神子来说,想打太极不难,想做刀刀见血的手段也并非不可。
约书亚偏偏无动于衷。
在塞壬被捕后第二天,驯鸟人就将查拉里的询问从圣都传来。
苍羽小鹰扑棱着翅膀停在约书亚的肩头,约书亚也没避讳正盘腿坐在对面的那支蒙拉,取下鸟腿上的小木盒,开盖一看,是一朵六瓣红花。
那支蒙拉压下心头不解,面带笑容道:“是谁不远千里给神子大人寄来一枝花?”
约书亚笑得却很敷衍:“爱慕者罢了。”
红色,是询问祭品的死讯。
查拉里在对他迟迟不下手表示不满。
但又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所有人都只认识那个表面上清冷睿智不可侵犯的神子,而不认识那个内心寒冷、缺乏温度的孤儿男人。
报仇和夺权能使这个男人快乐得颤栗,却不能使他拥有柔软、甜蜜与幸福。
在他心里最深处,那儿还有一个没长大的小约书亚,每日做着被人疼爱的梦境。
“你会被神疼爱,去到哪里都沾满幸运光辉。”他倒霉死去的父亲曾经这样说。
约书亚惨笑了一声。
不,没有,他从来没有被幸运青睐过,除了……
但他终究是因为舍不得那次降临的幸运,才于今时今日染上了可能被颠覆整个政治生涯的麻烦,那时的欢喜,终于成为另一场不幸的开端。
倘若他在一开始就报告了军队,让那些寺庙里的屠夫杀死在他庭院里搁浅的塞壬;倘若他没有升起过那些不该有的幻想,费尽心思地将塞壬治好;倘若他从来就不曾遇到过塞壬,从没对这条人鱼有过更深入的了解和喜爱。
是不是那条传说一般的存在就会死在安静的地方,无人知晓,是不是他那天就能果断地要求武士拉开短弓,射死塞壬。
是不是就能永保他神子地位的稳固?
查拉里,你想让我杀塞壬。
你却不知道,我下不了手,不是因为不能做,而是因为做不到!
那是我的人鱼,同时也是我用预言宣判了死刑的完美祭品。
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神在注视吗?本来不该存在这样稀罕的生物,但当那日我解读了预言,神便刻意将塞壬送到我的家门前,迫不及待地想让我献上祭品,来检验我的忠诚。
真是……可笑的命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