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深宫锁清秋》

作者:野麦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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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章阵前惊雷



      黎明,没有阳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居庸关的雄堞,朔风卷着残雪和血腥气,在关前空旷的战场上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天地间一片肃杀。

      关墙上,守军经过一夜短暂的休整,再次严阵以待。疲惫刻在每一张脸上,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昨日胜后的坚定,以及对今日之战的决绝。他们知道,今日将是决定生死存亡的一战。

      慕容清羽被安置在城墙内侧一座坚固的望楼里,这里视线较好,又能避开正面箭矢。他裹着厚裘,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苏晚晴陪在他身边,已换上了一身素净却庄重的宫装(徐继业命人连夜赶制),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未施脂粉,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卷誊抄清楚的证词副本,那枚作为物证的旧银簪,被她小心地插在发间。

      徐继业、杨振武、韩烈等人俱在城头,神情凝重地眺望着关外。叛军大营早已炊烟袅袅,人马调动频繁,显然也在做最后的准备。

      “孙焕那边,可有回音?” 徐继业低声问韩烈。

      韩烈摇头,但眼中并无多少失望:“末将的人将证物和口信送到后,便撤回了。孙焕没有明确回应,但其营寨整夜戒备异常,且今日列阵时,其部位置明显靠后,与中军拉开了距离。他在观望,也在自保。这……就够了。”

      只要孙焕不全力助战,甚至可能倒戈,梁王的右翼便如同虚设。

      “梁王今日,必是困兽之斗。” 慕容清羽的声音从望楼传来,虽弱,却清晰,“其心已乱,其军已疑。关键在于,能否在其疯狂反扑、造成我军重大伤亡之前,彻底引爆其内部矛盾,瓦解其军心。”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苏晚晴身上。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对徐继业点了点头:“国公爷,我准备好了。”

      徐继业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郑重一礼:“苏姑娘,万千将士性命,或许……便系于你一身。保重!”

      “我会小心。” 苏晚晴回礼,又转头看向慕容清羽。两人目光交缠,无需言语,已传递了千言万语——信任、鼓励、担忧,还有同生共死的承诺。

      慕容清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松开:“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苏晚晴转身,在四名手持巨盾、武艺高强的御前司精锐护卫下,沿着城墙内侧的台阶,向城门楼正前方的位置走去。那里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高台,前方有加厚的垛墙和盾牌遮挡。

      辰时三刻,关外叛军阵中,震天的战鼓再次擂响!比昨日更加狂暴,更加急促!

      梁王萧锐全身金甲,立于“梁”字王旗之下,脸色狰狞,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被愤怒和恐惧折磨得近乎癫狂。他不再有任何试探,长剑直指居庸关,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全军进攻!不计代价!今日午时之前,必须踏平此关!后退者,杀无赦!先登者,封万户侯!”

      “杀——!” 叛军发出狂热的呐喊,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向着关墙涌来!这一次,不仅仅是“铁鹞子”和“飞熊军”,几乎所有的步兵都被驱赶上前,显然是要用人海战术,淹没守军!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箭矢遮蔽了天空,滚木礌石如同瀑布般倾泻,金汁的恶臭弥漫战场。惨叫声、怒吼声、兵刃撞击声、战鼓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关墙上下,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守军拼死抵抗,但面对近乎疯狂的、不计伤亡的进攻,防线开始频频告急。多处垛口发生激烈白刃战,险象环生。

      徐继业不断调遣预备队填补缺口,杨振武、韩烈等将领身先士卒,在最危险处厮杀。慕容清羽在望楼中,紧盯着战局,不时通过传令兵发出调整指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看到守军虽然英勇,但在绝对的人数优势和疯狂攻势下,伤亡急剧增加,防线摇摇欲坠。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执行攻心之计!

      “国公爷!时机到了!” 慕容清羽对身边的传令兵急道。

      徐继业也看到了危急,重重点头,对身边一名蓄势待发的魁梧大汉(特意挑选的军中嗓门最洪亮、胆气最壮的校尉)道:“李校尉!护送苏姑娘上前!按计划行事!”

      “得令!” 李校尉大吼一声,与四名盾牌手一起,护卫着苏晚晴,登上了城门楼前方的高台。

      高台位置突出,虽有垛墙和盾牌掩护,但仍暴露在敌军弓箭射程之内,极其危险。

      苏晚晴站定,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双手展开那卷证词,运足气息,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将内力(她穿越后跟着慕容清羽学了些粗浅的吐纳法,此刻竟派上用场)灌注于声音之中,清越而清晰的声音,穿透震天的厮杀声,如同惊雷般,在战场上空炸响!

      “大渊的将士们!梁王的士兵们!停下你们手中的刀,听我一言!”

      这突兀响起的女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镇定感,让激烈交战的双方都为之一怔,攻势竟出现了片刻的凝滞。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关墙上那个素衣挺立的身影。

      梁王在阵中也听到了这声音,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厉声喝道:“放箭!射死那个妖女!”

      然而,他身边的弓箭手刚刚举弓,关墙上保护苏晚晴的盾牌手立刻举起巨盾,将她严密遮挡。零星射来的箭矢叮叮当当钉在盾牌上,无法伤她分毫。

      苏晚晴的声音继续响起,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锤:

      “我乃当今天子宫中之人,今日冒死立于阵前,并非为了助战厮杀,而是要向两军将士,揭露一个被隐藏了数十年的、肮脏而血腥的真相!一个关于你们誓死效忠的梁王——萧锐——他究竟是谁的真相!”

      梁王脸色骤变,嘶声吼道:“闭嘴!妖言惑众!给本王射!射死她!”

      但苏晚晴的声音更快,更清晰:“梁王萧锐,他并非太上皇雍王亲生血脉!他的生母,原是京郊一普通农女,因容貌姣好被选入雍王府为婢!雍王因自身子嗣艰难,为巩固地位,与太妃合谋,将此婢女所生男婴秘密抱养,伪称是雍王妃嫡出,便是如今的梁王!”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梁王气得浑身发抖,挥剑乱砍,“进攻!快进攻!别听她妖言!”

      然而,他麾下的许多将士,尤其是那些并非其嫡系、本就对造反心存疑虑的士兵,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惊疑不定地互相张望,又看向关墙上那个掷地有声的女子。

      苏晚晴从发间拔下那枚银簪,高高举起:“此物,便是梁王生母遗物!上有特殊花纹为证!更有当年参与此事的老人亲笔证词、画押为凭!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她将证词上关于银簪特征和老人证言的部分,大声宣读出来。

      银簪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微光。那看似普通的饰物,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压在许多叛军士兵的心头。

      “梁王萧锐!” 苏晚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正气,“你一个来历不明、窃据王位的奸佞之徒,有何资格谈‘清君侧’?有何面目立‘正统’之旗?你构陷忠良(指东宫),屠戮百姓(指周家庄),起兵造反,无非是为了掩盖你卑贱的出身,满足你贪婪的野心!你视将士如草芥,驱使他们为你私欲送死!这样的主子,值得你们效忠吗?!”

      她的质问,如同惊雷,在战场上空回荡。许多叛军士兵脸上露出动摇、困惑、甚至愤怒的神情。他们拼死作战,原来是为了这样一个身世不明、可能欺骗了他们所有人的主子?

      “朝廷已知悉全部真相!” 苏晚晴趁热打铁,声音转向温和却更具说服力,“陛下有旨:尔等将士,多是被梁王蒙蔽裹挟,身不由己!只要此刻放下兵器,停止进攻,朝廷一概既往不咎!若能反戈一击,助朝廷平叛,更有封赏!莫要再为这窃国欺世的逆贼,白白送了性命!”

      攻心之言,句句直指要害!尤其是对于那些本就动摇的中下层军官和士兵,诱惑力巨大!

      “妖女!朕要杀了你!” 梁王彻底疯狂了,再也不顾阵型,亲自策马就要往前冲,被身边亲卫死死拉住。

      “王爷!军心已乱!不可冲动啊!” 谋士急劝。

      “乱什么乱!给本王杀!杀光他们!” 梁王目眦欲裂。

      然而,他的命令已经难以顺畅执行。整个叛军进攻的浪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迟缓、混乱下来。许多部队停在了原地,军官们大声呵斥,士兵们却面面相觑,犹豫不前。关墙上的呼喊,苏姑娘揭露的真相,像魔咒一样在他们脑中盘旋。

      更致命的是,右翼孙焕所部,在听到苏晚晴的呼喊和看到那枚银簪后,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孙焕的将旗向后移动,其麾下数千兵马,竟开始缓缓向战场侧后方退却,彻底脱离了进攻序列!虽然尚未倒戈,但这无异于公开宣告与梁王决裂!

      右翼的空洞,瞬间暴露在守军面前!

      “就是现在!” 望楼中的慕容清羽看得真切,厉声对传令兵道,“传令韩将军!率所有骑兵,出关冲击叛军右翼缺口!直插其中军侧后!杨将军,预备队全部压上,从正面反击!国公爷,总攻的时候到了!”

      命令迅速传达。徐继业眼中精光爆射,拔出佩剑,声如洪钟:“将士们!叛军已乱,胜利在望!随我杀出去!荡平叛逆!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杀——!” 积蓄已久的怒火和求生的渴望,化为震天的怒吼!关门轰然洞开!

      韩烈一马当先,率领着关内所有骑兵(包括昨日他带出去的两千和原有部分),如同出闸猛虎,从侧门狂飙而出,不再佯攻,而是真正的致命冲锋!直扑因孙焕后撤而露出的巨大缺口!

      杨振武率领步兵预备队,从正面发起凶猛的反冲击!守军士气大振,如下山猛虎,将原本攻城的叛军打得节节败退!

      叛军本就军心浮动,阵脚不稳,此刻遭到如此凶猛的内外夹击,尤其是侧翼被精锐骑兵狠狠捅入,顿时大乱!许多部队开始溃散,军官无法约束士兵,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整个大军陷入崩溃的边缘!

      “顶住!给本王顶住!” 梁王疯狂地挥舞着长剑,砍杀了几名后退的士兵,却无法阻止溃败的洪流。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精锐大军,在真相和打击下土崩瓦解。

      “王爷!快走!留得青山在!” 心腹死士拼死护着他,想要向后撤退。

      “走?往哪里走?!” 梁王惨笑,看着潮水般涌来的朝廷兵马,看着那些曾经对他敬畏有加的士兵如今惊恐逃散,看着关墙上那个仿佛在俯瞰他的素衣女子……他知道,自己完了。身世暴露,大军溃败,天下已无他容身之地。

      “慕容清羽……萧煜宸……你们好狠!哈哈哈哈!” 他忽然仰天狂笑,笑声凄厉而绝望,猛地调转马头,不再后退,反而挥舞着长剑,单人独骑,朝着朝廷骑兵冲来的方向,逆流而上!

      “保护王爷!” 黑狼骑残部和部分死忠亲卫见状,红着眼睛跟了上去,试图为他杀开一条血路,或至少陪他赴死。

      但这无疑是螳臂当车。韩烈率领的骑兵洪流瞬间将他们淹没。梁王在砍翻了数名骑兵后,被韩烈一枪挑落马下,未等他起身,无数马蹄和刀枪便已落下……

      不可一世的梁王萧锐,就这样死在了乱军践踏之中,死得毫无尊严,如同一条野狗。

      主帅阵亡,叛军彻底崩溃,再无战心,纷纷丢盔弃甲,跪地请降。只有少数死忠部队还在顽抗,但很快被分割歼灭。

      居庸关前,一场关乎帝国命运的大决战,竟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攻心为上的方式,迅速分出了胜负。

      当韩烈提着梁王那颗血肉模糊、金冠歪斜的首级,策马回到关前,将其高高挑起时,关墙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劫后余生的欢呼! victory!

      苏晚晴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如同退潮般溃散投降的叛军,看着那颗代表罪恶与野心的头颅,心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释然和疲惫。她做到了。她真的在千军万马之前,说出了真相,改变了战局。

      她转过头,望向望楼的方向。慕容清羽正被侍卫搀扶着,站在望楼窗前,遥遥地望着她。虽然隔着距离,但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骄傲,还有……深情。

      她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在血腥的战场上,如同破云而出的第一缕阳光,纯净,温暖,充满了希望。

      慕容清羽也笑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他知道,最艰难的一关,闯过去了。

      徐继业、杨振武等人开始指挥收降残敌,清点战果,救治伤员。大局已定。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飞马传向帝都。

      紫宸殿中,当萧煜宸接到居庸关大捷、梁王伏诛、叛军主力溃散的军报时,纵然以他的城府,也忍不住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脸上闪过激动、释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尤其是当他读到军报中详细描述的,苏晚晴如何阵前揭露梁王身世、瓦解敌军士气的经过时,他的眼神更是变幻莫测。这个女人……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慕容清羽伤势如何?” 他放下军报,问跪在下方的信使。

      “回陛下,慕容公子伤势依旧沉重,但性命无碍,清醒时能参与军议。此次破敌,公子运筹帷幄,居功至伟。苏娘娘……苏姑娘亦功不可没。” 信使恭敬答道。

      萧煜宸沉默良久,挥了挥手:“知道了。传旨,犒赏三军,有功将士,论功行赏。徐继业、杨振武、韩烈……等人,封赏侯爵。阵亡将士,厚加抚恤。” 他顿了顿,补充道,“命徐继业妥善安置降卒,甄别首恶与胁从。慕容清羽……与苏晚晴,待其伤势稍稳,即护送回京。朕……要见他们。”

      “遵旨!”

      信使退下。殿内重归寂静。

      萧煜宸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肃杀的冬景。梁王叛乱平息,最大的外患已除。但朝堂之上,因这场叛乱和梁王身世真相的揭露,必将掀起新的波澜。太上皇那里……又该如何处置?还有慕容清羽……这个手握东宫血案铁证、又在平叛中立下大功的堂兄,该如何安置?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但至少,帝国度过了一场倾覆之危。

      他想起苏晚晴那双清亮而勇敢的眼睛,想起慕容清羽在军报中表现出的韬略与担当,心中那团复杂的情绪,愈发难以厘清。

      也许,是该重新审视这一切,做出一些……不一样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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