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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逆子孙
金箔如山堆积在铁锈门前,楚弥弯腰捻起其中一个,垂着眸说:
“想不到吧?一千四百多年过去了,嫌你们的存在碍事的,还是自己人。”
“诸位,好久不见,我又来送你们上路了。”
他说着笑了,“你们说,你们都是什么命?”
“何苦活一趟呢?”
他语气一如既往平淡,只是多了些叹息。
“活着为国征战,国不容存。”
“身死予后福泽,后不容存。”
“你们呐。”
他顿了顿,抬手,向赵虎要了打火机。
“可看清楚了?这不肖子孙,天打雷劈都不为过,你们可还要护他?”
“想来,你们但凡有人跟我一样还能活着看一眼,凭你们那暴脾气,估计剐了他们的心都有。”
“可惜了,你们做不到。”
当着赵虎的面,楚弥毫不避讳直说:
“如今这时代,别说将人活剐了,只杀了这等畜生都得偿命。”
“他们的狗命可不比我金贵,碾了鞋底都嫌脏。”
“为他们搭上我一条命,我怕有损你们的福泽。”
“我不会杀他们,若你们觉得我的做法窝囊,不够解气,之后你们且自己动手。”
“自家的不肖子孙,还是自己教训的好。”
“好歹兄弟一场,莫说我不仗义。”
赵虎就在旁边听着,十足好脾气。
任楚弥怎么骂,只一想到坟下成吨黄金,便有无数好心情。
一个将死之人,死前骂他几句,还怕之后没机会出气?
“骂完了吗?”
赵虎瓮声瓮气掏出枪,抬手抵在楚弥头上。
“骂完就抓紧,别耽误老子时间!”
楚弥偏头扫他一眼,眼神带着笑。
“行,既然你着急,那我们就开始。”
说着,冲小庙那边一摆手,说:“寅一,带他们躲小庙里去,门关好 。”
赵虎皱眉,“你这是干嘛?”
楚弥温声说,“家中小弟有咳疾,受不得烟。”
赵虎闻言嗤了一声,“真是南方少爷,比我们北方的娘们都娇气。”
随他怎么说,楚弥充耳不闻。
直等楚家几个全进小庙里,乖乖把门关好,才满意收回视线。
轻薄的金元宝在掌中一翻,楚弥捏住其中一角将其立起。
随着“咔哒”一声,跳跃的火苗自打火机顶端冒出,转瞬爬上楚弥左手中的金元宝。
灰烟起,火苗稍隐,而后轰然!
楚弥捏着腾腾火焰在眼前翻转,语气清淡幽远说:
“九哥,鞭炮可以点了。”
沈淮久应了一声,接过楚弥手里的打火机,走去旁边哗啦一声把鞭炮全甩开,捏起其中一个引线。
不多时,只听“呲”的一声,引线突突窜起火花。
沈淮久扔鞭炮后退,来到楚弥旁边。
在他们面前,堆积的金元宝迎风烧成了一座烈烈火山。
身后,噼里啪啦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楚弥站立不动,而沈淮久,则默不作声站在了楚弥身后。
陪他一起看滔滔火海。
陪他一起看灿灿金色刹那成灰,被腾起的火苗一起送上天。
巨大的金山需要燃烧一段时间。
那时间有点久,久到楚弥嘴角的笑坚持不住终于垂下。
鞭炮声先一步停止。
楚弥弯腰拿起未被火焰烧到的黄纸,一叠叠揉开,慢慢往火山堆里放。
“你们会原谅我吗?”他轻说。
烈烈火焰嚣张,却不能将两山夹角处的森然全然照亮。
墓园地处两山之间的缝隙,千年不见日。
晨起太阳初生,东边高山蔽日。
阳光普照山川大地,独不照它。
傍晚日头西沉,西侧峻岭耸立。
夕阳染遍四海八荒,偏遗漏它。
一千四百多年,当初他只为寻一处隐秘处藏起他们的尸身,一心只要避人耳目。
亏他自己便精通阵法,如此风水,他当初竟是瞎了眼,居然没发现。
天然的极阴之地……
他还……
还真是给他们找了个好地方!
“对不起,是我的错。”
万籁俱寂中,楚弥咬了咬唇,声音忍不住发颤。
“怪我。”
他说,“当初,我没护好你们,死后还把你们埋到这样的地方。”
“现在,我不止没护好你们的后辈,反而亲手……”
听着身后鞭炮声中夹杂的阵阵哀嚎,他深吸一口气,默默红了眼,说:
“断了他们的生路。”
沈淮久往后看了一眼,然后错几步和楚弥并肩,和楚弥一样弯腰捡起一沓黄纸分开,缓慢扔进火海里。
“楚弥,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们 。”
“他们贪心不足,有负祖宗荫庇。”
见楚弥沉默垂眸,沈淮久心也跟着发酸、泛疼。
将手里的黄纸烧尽,楚弥手里仍有大半。
沈淮久接过来代替他烧着说:
“楚弥,你的兄弟们如果在天有灵,得知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一定会下手更狠。”
“他们……”
沈淮久默了默,说,“会感谢你的。”
会感谢吗?
楚弥垂着眼,眼睫被烈日穿透,又被灼灼火光烧红。
他低下头,久久不敢回头看。
身形一晃,楚弥噗通一声跪下。
不远处,小庙门哐嘡一声被拉开,一连串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紧随其后,飞速向他奔来。
“哥!!!”
“宗主!!!”
楚念白冲在最前面,扑过来扶他,想把楚弥扶起来。
手刚伸出去,却被沈淮久拦了一下。
楚念白不解,拧眉望向沈淮久,沈淮久没说话,却坚定地朝他摇了摇头。
身边,庚一也拉了楚念白一把,楚念白眉心蹙得更深,却把手收回了。
接着后退一步,在后楚弥半个身位处一样跪下。
楚家其余几个亦然。
沈淮久没拦他们,转身取了更多黄纸过来,放在楚弥身边,又拿了写未叠的金箔纸分给楚家几个。
“都叠了吧。”
沈淮久对他们说,“他们都是楚家军,与你们也算一家。”
楚念白恭恭敬敬双手接过金箔纸,待沈淮久在楚弥身边跪下,才双手伏地,规规矩矩在地上磕了四个头。
“晚辈楚家念白/楚家寅一/楚家庚一/楚家辛六,前来祭奠,见过诸位前辈。”
楚弥跪在最前面,没磕头,腰背始终笔直。
如暴雪不倒的青松,如宁折不弯的苍竹。
如战火不侵的旗帜,如只进不退的长枪。
“别怨我。”
楚弥脊背不弯,头颅高昂,他说:“畜生留不得。”
他的长发在火光中迎风招展,发梢偶尔及地,带起些许黄沙,一如千年之前那样。
身后,更多脚步声传来。
楚弥依旧没有回头。
“师父!”
清缴完最后的战场,七人小队整整齐齐来到楚弥身边。
楚弥偏了偏头,见他们一身迷彩,满目肃然围着他,他一句话不说,目光定在他们身上许久,才静静收回视线,冲他们点了点头。
后面的大部队已经将赵虎一行人全部押上车,作为此次任务的主力,七人小队完成任务后便第一时间来到楚弥身边。
“师父,多谢。”队长陆成决带头道。
楚弥跪地不动,眼眶却红了。
“收队吧。”
他声音发沉。
“好好审审。”
抿了抿唇,他说:“记住我跟你们说的,太极协会会长钟欣、娱乐圈叶麦冬也都要查。”
“他们曾绑架过星泽娱乐的艺人谢星驰,你们也可私下去问。”
“此外,还有一个黄色头发的外国人和一个眼角有刀疤的男人。”
“我怀疑,他们和他国有不正当交易往来,你们可详查。”
“弥不渡的监控里有他们的影像,林书远应该已经交给你们了。”
他皱着眉道。
“去抓人,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陆成决在楚弥身边蹲下,冷酷的面容有一瞬间动容。
“师父,这些您都交代过,我们已经照办了,定不会出纰漏。”
楚弥哽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再开口,声音已然哑得不成样子。
“辛苦。”
陆成决眉心不展,“师父,我能问一下,这里埋的都是什么人吗?”
楚弥听他问,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笔挺的背脊险些佝偻出一丝弧度。
隐隐发疼的喉咙如同边关要塞被滚落的山石堵住,粗粝重击下,连喉头滚动都磨得生疼。
可他还是硬生生靠自己砸通了一条出路,发出了撕裂沙哑的声音。
“大齐宣德末年,为国戍边的楚家军。”
不慎将下唇咬出了血,他倒抽一口气说:
“这里,是几万忠魂的埋骨之地。”
他咬着牙说:“子孙悖逆祖宗之德,于家国不忠,于祖先不孝,虽万死,难恕其罪。”
强压恨意,他浑身打着抖,强韧决绝道:
“尔等身为军人,要以此为戒,常怀敬畏之心,不可一日懈怠。”
“倘若日后纵欲失德,我定亲手宰了你们。”
七人凛然受训,当即立正,敬礼。
向楚弥,更向数万忠魂。
“走吧。”楚弥垂下头,“你们尚有任务在身,我陪他们多待会儿。”
陆成决点头,“是。”
他凝眉沉目道,“师父多保重。”
楚弥“嗯”了一声,在他们离开前说:
“这些西瓜不能卖,如果不介意当过贡品,拉回去分着吃了吧。”
陆成决有些犹豫,“师父,部队有规矩,不能拿百姓一针一线。”
楚弥说:“是师父给徒弟的,带走吧。”
“至于你们兄弟之间怎么分,便是你们自己的事。”
“只有一条,不许转卖,更不可借此生财。”
陆成决还拿不定主意,楚弥直接跟他要了手机,当着他的面拨通霍山的电话。
“听说你们有规矩,不许我徒弟要我的赠予?”
霍山愣一下,随后笑了。
“那倒没有,不过他们还在执行任务,作为军人,确实不能要百姓的东西。”
楚弥沉着道:
“当初我们对暗号,其中定了西瓜,如今这里罪人被抓,留下一车西瓜,他们不带走,难不成要我自己装车,再亲自开车带回青城楚家?”
他愤懑道,“霍将军,你要这么办事,以后我们就不要再合作了。”
霍山朗笑出声,当即道:“嗐,这话是怎么说的?”
“林教官要请咱们吃西瓜,傻子才不要!”
“直接叫你徒弟拉过来,咱们今天就水果加餐!”
楚弥随意“嗯”了一声,把手机挂断扔给陆成决。
“西瓜带走吧,你们将军同意了。”
说这些的时候,楚弥脸上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但在场谁都不傻,都能感受他心情不佳。
陆成决将自己的手机装起来,又回去把楚弥他们几个的手机拿过来一一分给他们。
分完重新蹲在楚弥身边,他问:
“师父,我们任务在身不能多留,您准备什么回京市?”
楚弥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
“近期不回。等找到这块地的主人,我想在这里建祠立碑,好教他们魂有所依。”
陆成决点了点头,“如果师父有用得上我陆家的地方,尽管开口。”
楚弥简单应了一声,摆手让他们走了。
“嗯,回吧。”
这次行动部队来人不少,除去几个看押赵虎一行人的,其余人动作迅速,把西瓜全部装上了车。
临行前,沈淮久起身去送了他们,待车队走远,他才转身回去,揽肩把楚弥带起来。
“要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吗?还是先回酒店?”
楚弥情绪不高地收拾了余烬,望着眼前一片苍茫,轻松一跃翻上墓园墙头。
“别跟过来,这里被我撒满了皇陵土,常人命格不宜沾染。”
“里面还有一些阵法机关加持,你们谁都不许进,我很快出来。”
这般说着,他纵身一跃进了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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