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秒雨停

　　千隐来时，李乘歌正在喝小米粥。

　　“司主？您……起了啊？”千隐震惊。

　　“嗯。”李乘歌回头指了下厨房，“你吃了吗？有水煮蛋、小米粥还有葱油饼。”

　　“属下吃过了。”千隐急忙道。

　　“哦。”李乘歌打了个哈欠，“那我接着吃了。”

　　“司主，陈三愿不在吗？”

　　李乘歌微微皱了下眉：“这蠢狗不知又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攒钱，前几天就去便利店打零工了。”

　　由于中午和晚上要回来给李乘歌做饭，所以陈三愿和老板娘商量，上班时间由全天改为上午七点到十点，下午十二点到四点，晚上六点到九点。

　　李乘歌狠狠咬下一口葱油饼，就因为陈三愿打工，连带着他晚饭时间都提前了，而且这段时间看什么都不顺眼，晚上睡不着，白天醒得早，只好起来吃早饭。

　　突然，李乘歌目光一凝，正色道：“你受伤了？”

　　千隐低头：“司主无需担心，已经休养好了。”

　　“可是为了我委托之事？”

　　千隐立刻抱拳下跪：“是属下无能，不自量力，这才受了伤，养至今日才来复命。”

　　“千隐，你起来。”李乘歌扶起千隐，“既是替我做事，我又怎会怪你？”

　　“司主……”

　　李乘歌将手按于千隐胸前：“你体内有郁结的混浊之气，我帮你除去。”

　　千隐感激道：“多谢司主。”

　　李乘歌摇摇头，问道：“你去了哪里？”

　　千隐调整了一下气息，沉声道：“天牢。”

　　……

　　饭桌上，李乘歌一言不发。

　　陈三愿唯恐菜做得不合祖宗胃口，出锅前尝了好几次，但都未觉出问题。

　　李乘歌不动筷，陈三愿也不敢吃，盯着热气腾腾的米饭惴惴不安。

　　难道是他今天回来晚了三分钟？

　　路上他看到了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就排着队买了一袋，想拿回来给祖宗吃，结果……却好心办了坏事。

　　怎么办？

　　祖宗不能不吃饭啊？

　　本来祖宗近几天胃口就不好，他又惹祖宗生气，祖宗不就更吃不下了？

　　但实际上，李乘歌压根儿就没生气，他完全是思考得太专注了。

　　天牢，上面那群逍遥神仙管辖的地方，他就算手再长，也不能随随便便要来一个魂魄。

　　千隐替他走了一趟天牢，以幽冥之身踏入上仙之界，仅泡个面的功夫就损耗了半身冥力，重伤休养一周才勉强可以下床，但凭他自身修为，还不足以逼出体内混浊之气，这才迫不得已前来复命。

　　但他带回一个准确消息——陈三愿的天魂的确存于天牢，和其他天魂一样，状态稳定，没有任何区别。

　　倘若天魂取不回来，那便只有调身安魄这一条路，奈何古籍记载甚少，连禁书也不过找到两种办法：一是用补魄石稳固七魄，但此法需要消耗大量冥气，对施术者的冥力及寿数均有影响，且描骨过程中，冥气入体，若是肉身不够坚韧，恐会当场命丧黄泉。二是抢魂续命，即在天魂归天前，夺走他人天魂，强行塞入陈三愿体内，但会出现强烈的排斥反应，若二者难以共生，则天魂破灭，肉.身即刻入土为安。

　　再有便是，顺应天时，死生有命。

　　李乘歌握拳，重重砸在桌子上，陈三愿吓得身子绷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出。

　　油炸带鱼的香气悠悠飘入鼻中，李乘歌和陈三愿的肚子同时叫了一声，后者忽然抱住双臂，死死压在肚子上，急张拘诸地看了李乘歌一眼。

　　“吃吧。”李乘歌轻叹口气，拿起筷子。

　　“啊……”陈三愿慌里慌张地站起。

　　[祖宗，你想吃什么？我可以重新做。]

　　“重新做？有这么好吃的菜，为什么不吃？”李乘歌的表情恢复如常，声音也温柔起来。

　　“啊……”

　　“快坐下吃吧。”李乘歌看着陈三愿，也没有隐藏情绪，“想到些伤脑筋的事。”

　　陈三愿乖乖坐下，神情依然惆怅。

　　李乘歌笑了一声：“怎么？接受不了神仙有烦恼？”

　　陈三愿摇头。

　　[有什么我可以帮祖宗的吗？]

　　“你平安无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李乘歌眼睛陡然睁大。

　　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还了得？

　　李乘歌缓缓看向陈三愿，这家伙果然兴奋得两眼放光，不出意外，绝对能比平常多吃两大碗饭。

　　结果也确实如此，听过李乘歌那句话后，陈三愿原本“落落寡欢”的胃瞬间如获新生，不仅食欲大增，午觉更是一点没睡，弯弯眼躺下，弯弯眼起来，给李乘歌倒好热水后，背上小包，戴上小帽，元气满满打工去。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两人也渐渐适应了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

　　直到这晚。

　　李乘歌接到安的电话，对方质问他为什么不给陈三愿零花钱，害得他寒冬腊月还要出去打工，李乘歌懒得跟她解释，说家里不养闲人，她要是心疼，就把陈三愿领回家里去，谁知安竟来一句“你这是家暴，是虐待伴侣，应该坐牢”，气得李乘歌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但安仍旧没打算放过他，“唰唰唰”发过来十几条消息，李乘歌随意瞥了一眼就把手机调成静音，朝沙发上一丢，夹了根烟去阳台上抽。

　　也就是那一眼，他看到两句话。

　　[当心被甩啊。]

　　[喜欢三愿的可不止你一个。]

　　“切。”

　　李乘歌烦躁地皱了下眉。

　　“满口胡言的女人。”

　　二月份的肃州，五点半左右天就黑了，不过云水庄的照明系统非常完善，连小情侣想找个亲热的隐秘角落都没有。

　　便利店到云水庄这段路，李乘歌亲自走过一次，路灯明亮，人流也密，九点多的话，被拐走的概率不大。

　　李乘歌呼出一口烟，本想再抽一根，可又想到了些什么，便没有动。

　　陈三愿离不开他，可他也不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所以在陈三愿提出要去打工的想法后，他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然后把缚魂索给他戴上——像是幼儿园孩子戴的铭牌一样，告诉外面的鬼，这是他家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情人节之后，便利店关门，陈三愿就不能打工了，年假之后又要开学，他还是没时间打工。

　　“这笨狗，挣这点辛苦钱好干什么？”

　　突然，李乘歌心猛地一震。

　　难道……是要给他买礼物？

　　什么礼物？过年礼物？还是……

　　李乘歌紧张得浑身冒汗，他蹲了下去，又站起，在阳台来回踱步，仿佛陈三愿就站在门外准备给他送礼物一样。

　　不过……说到礼物……

　　他要给陈三愿准备什么呢？这个相信圣诞老人的傻瓜，如果没有礼物的话一定会很伤心的吧？没准还会哭。

　　想到这里，李乘歌蓦然发笑。

　　肯定会哭的呀。

　　“礼物吗？陈三愿会喜欢什么……”

　　李乘歌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到陈三愿正和一个男人同行，两人有说有笑，满面春风，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但那个男人似乎不住云水庄，把陈三愿送到大门后便转头离去。

　　陈三愿跑起来了。

　　“陈三愿……开心得很吗？”李乘歌脸色阴沉，“哐”地甩上阳台的门，大步冲下楼去。

　　电梯门一开，陈三愿心花怒放。

　　祖宗！

　　“给我过来！”李乘歌拉着陈三愿的小挎包把他拽进电梯。

　　“啊……”

　　陈三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外面天那么冷，祖宗竟然只穿了睡衣和拖鞋出来，太单薄了。

　　[祖宗，可以松一下手吗？把我的棉衣给你穿，还有鞋子……]

　　“松手？他碰的了，我就碰不得？”李乘歌语气冰冷，听上去总有种呛鼻子的奇妙通感。

　　“啊？”陈三愿疑惑不已。

　　[祖宗，可以稍微说明白点吗？你说的‘他’是谁？]

　　“还跟我装糊涂？”李乘歌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陈三愿连忙摇头。

　　就在这时，电梯又上来两个人，李乘歌只好松手，陈三愿眼疾手快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碍于外人，李乘歌没有拒绝。

　　不过到家后，李乘歌就毫不迟疑地扯下外套，随后把陈三愿关进了阳台。

　　“啊……啊……”陈三愿轻轻拍着门，哈气熏白了他的脸，也模糊了李乘歌的脸。

　　李乘歌气到发抖——抑或是做完这一系列违心的事后，他在后悔。

　　[祖宗，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我会改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李乘歌紧蹙的眉毛瞬间软了下来，他不得已移开视线，心跳快得牙齿发麻。

　　陈三愿又开始敲窗，祖宗不看他，这让他很慌。

　　“咚咚”声接连不断，似是怕李乘歌会感到厌烦，陈三愿敲得很小声，透过窗子，望眼欲穿。

　　李乘歌思绪混乱，可最要紧的事还是担心陈三愿会生病，所以利落地把门拧开，拽着他走到沙发旁，扯过毯子砸到他脸上。

　　两人之前约定过“不要冷战”，所以即使李乘歌再张不开口，也还是主动问道：“跟你一起回来那人是谁？”

　　陈三愿抱着毯子，小心翼翼比划道：

　　[便利店打工的员工。]

　　李乘歌冷哼一声：“员工？普通员工还特意送你回来？”

　　陈三愿被这冷意吓得身子一抖，旋即解释起来。

　　[不是特意送我回来，他说晚饭吃太饱了，正好消消食。]

　　“你还替他辩解？”李乘歌脸上愠色更盛。

　　“啊……”陈三愿头都摇出残影了。

　　李乘歌紧咬着牙，他快要爆炸了。

　　也不知是因为安说的那两句话，还是因为亲眼见到陈三愿“沾花惹草”，总之他现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消食非要往别人家里溜达？聊天非要往别人身上凑？在便利店里聊得更开心吧？还一起干了什么？吃饭？收银？给顾客找东西？还有吗？上班待一起还不够？还看不够？干脆直接给你送到家里来！你呢？你也挺喜欢他的吧？天天打工去见他很开心吧！”

　　李乘歌把陈三愿逼至床边，下面的话他也说不出了。

　　他难受死了。

　　嘴里像塞满了酸苹果，张也张不开，闭也闭不舒服。

　　他从没这么狼狈过——千百年来，谁曾真的给过他气受？又有谁能让他受这么大的委屈？

　　陈三愿也委屈，可那眼神却是铁骨铮铮，光明磊落，他挺了下胸，可不过两秒，便又低下头去。

　　[对不起，祖宗，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从刚刚到现在，你心里一直有气，我却没有及时明白原因，是我的错，但是……]

　　陈三愿尝试拉李乘歌的手，意料之中被他甩开。

　　陈三愿抿了下嘴，继续道：

　　[祖宗，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做过，我和他之间隔了两分米，他没碰过我，我也没碰过他，我在便利店帮忙整理货架，偶尔会收银，我承认与他说话最多，但并没有祖宗口中‘开心’的感觉。最后，最重要的一点，唯独这一点我不想被祖宗冤枉，我不喜欢他。祖宗的意思就是指肖扬对叶悬铃的那种喜欢吧？我应该没有理解错，所以，我要明确告诉祖宗，我不喜欢他，打工也不是为了见他，让我觉得打工很开心的只有一件事——赚钱，赚到了钱就可以给祖宗买礼物，用我自己的钱给祖宗买礼物，这是我每天打工快乐的唯一理由！]

　　李乘歌头一次被陈三愿吓到了。

　　明明无声，可陈三愿的手语却如耳光般将他抽醒。

　　他的眼神，他的手指，他的每一次呼吸，肩头的一起一落，一切的一切都令他耳红面赤。

　　“……”李乘歌眼睛瞬间瞪大。

　　陈三愿抱了他。

　　此刻，他才从怀里这个人身上感受到那股汹涌如潮的委屈。

　　他身体要疯了，精神却极为清醒。

　　他在吃醋。

　　他就是在吃醋啊。

　　明明对方还未做什么，他就已经难受成这样，若是陈三愿和别人在一起，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他一定会疯魔的！

　　他喜欢的不是陈三愿对他的好，是他这个人，是他陈三愿！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糟糕的了。

　　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一定会……

　　李乘歌轻轻推开陈三愿，从他手里拿过毛毯，披在他身上，脸上的热气熏得他双眸乱颤。

　　“先去泡个澡吧。”

　　“啊……”

　　见李乘歌要走，陈三愿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一包热乎乎的粑粑糕。

　　[祖宗，给你吃。]

　　李乘歌神情一愣，这粑粑糕……全变成印度飞饼了。

　　“啊！”陈三愿猛然发现，慌忙怼回包中。

　　[不吃了不吃了！祖宗，刚刚抱抱的时候给挤扁了，我明天再买给祖宗吃！]

　　先是一声轻笑，接着便是酣畅淋漓的大笑。

　　陈三愿喜欢这个笑容，每当看到祖宗的笑容，他就会强烈地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为什么不吃？”

　　陈三愿倏地屏住呼吸。

　　这话祖宗之前说过。

　　可这一次不一样，比上一次还要开心，还要更让他热血沸腾。

　　“你特意给我买的……”

　　李乘歌的手掏入陈三愿的包，一下，一下，勾住塑料袋，缓缓压下身。

　　“啊……”陈三愿坐在床上，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为什么不吃？”

　　李乘歌回了房间。

　　可他的气息，却如燃香一缕，在陈三愿眼中烙作戒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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