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奏鸣曲

　　一个月后，刘姿订了一张深夜飞往中国的机票，没有告诉任何人。临行前，她将那盆迷迭香托付给母亲，只带走了几片干燥的叶子夹在记事本里。飞机起飞时，墨尔本的灯火在舷窗外渐渐变小，如同散落的星辰。
　　她选择先去了那座北方的海滨小城——她和文靖第一次旅行的地方。初春的海风依然凛冽，沙滩上几乎没有游客。刘姿裹紧驼色大衣，踩着潮湿的沙子慢慢走着，潮水不时涌上来亲吻她的靴尖。
　　三号码头的老旧木栈道还在，当年文靖就是在这里给她拍了那张逆光的侧脸照。刘姿坐在同样的位置，从包里取出银质口琴，吹起《小星星》的旋律。海风把音符吹得支离破碎，偶尔有海鸥鸣叫应和。
　　"姑娘，能给我吹首《大海啊故乡》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姿回头，看见一位满脸皱纹的老渔夫，手里提着装满海货的竹篮。她摇摇头："抱歉，我只会这个。"
　　老渔夫眯起眼睛打量她："你长得真像几年前常来的一个小伙子，他也总爱在这儿吹口琴。"老人指了指远处的礁石，"后来再没见过，听说是病了？"
　　刘姿的指尖在口琴上微微发抖："您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老渔夫放下竹篮，从兜里掏出个贝壳做的哨子，"他送我这个，说要是哪天看见一个穿蓝裙子的姑娘来这儿，就吹哨子打招呼。"老人把哨子递给刘姿，"现在物归原主喽。"
　　贝壳哨子躺在掌心，带着岁月的磨痕和海盐的气息。刘姿轻轻一吹，清亮的声音穿透海风，惊起一群海鸟。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远处的礁石上有个模糊的身影，对她挥了挥手，又消失在浪花里。
　　离开小城后，刘姿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硬座车厢里挤满了人，她靠着窗，看田野和山峦在窗外流转。对面座位的大学生正用笔记本电脑看纪录片，熟悉的旋律飘进耳朵——是文靖获奖的那部《归港》配乐。
　　"你也喜欢这个导演？"大学生注意到她的目光，热情地问。
　　刘姿点点头，轻声道："他是我先生。"
　　大学生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认出了她："您是...刘老师？我在《归港》的特别鸣谢里见过您的名字！"他慌忙合上电脑，"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刘姿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他很高兴还有人记得他的作品。"
　　火车在一个无名小站临时停靠。刘姿突然抓起背包冲下车，连售票员都来不及阻拦。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株野向日葵在铁轨边随风摇曳。她蹲下身，抚摸着那些金黄的花瓣，想起文靖曾说过，最顽强的生命往往生长在最贫瘠的地方。
　　她在小镇唯一的招待所住下，房间窗户正对着一所小学。清晨时分，孩子们唱着跑调的《小星星》做早操，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在她枕边投下晃动的光斑。
　　三天后，刘姿悄悄来到了学校。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坐在琴房外的长椅上，听着里面传来的练习曲。有个女孩正在弹《月光》，完美复刻了她当年所有的错音。
　　"第七小节降si忘了降。"
　　女孩吓了一跳，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陌生女人。刘姿微笑着走进去，在琴凳旁蹲下："可以让我试试吗？"
　　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生涩地弹起那段旋律。女孩惊讶地发现，这个陌生人故意弹错了更多音，却让整首曲子焕发出奇异的生命力。
　　"错音不是错误，"刘姿轻声说，"是另一种可能。"
　　离开时，她在琴房门外的捐款箱里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是文靖留下的部分资金，附言写着："给所有弹错音的孩子。"
　　之后，刘姿来到了江南古镇。春雨淅沥，她撑着油纸伞走过青石板路，桥下的乌篷船轻轻摇晃。当年她和文靖在这里的茶馆听过评弹，他偷偷在桌下握住她的手，说等老了要来这儿定居。
　　茶馆还在，说书人却已换了面孔。刘姿点了一壶碧螺春，坐在靠窗的老位置。茶香氤氲中，说书人正讲到《牡丹亭》里杜丽娘还魂的段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雨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将小河染成金色。刘姿取出那片干枯的迷迭香叶子，轻轻放在茶桌上。叶子的形状在阳光下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文靖画在便条上的那些简笔鲸鱼。
　　她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刻的光影，发给了小雨。不到三秒，电话就响了起来。
　　"刘老师！你在哪儿？"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和陈昊找了你半个月！"
　　"我很好。"刘姿望着河面上荡漾的波光，"只是...想一个人走走我们曾经的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见到他了吗？"
　　刘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吹起挂在胸前的贝壳哨子。清越的声音穿过茶馆，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在振翅声中，她仿佛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在说：
　　"看，我们终究还是等到了同一场雨停。"
　　刘姿站在高中校门口，望着那座红砖教学楼，恍如隔世。操场边的梧桐树比记忆中更加高大，树荫下三三两两的学生嬉笑打闹，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同学，请问你找谁？"门卫大爷从窗口探出头。
　　"我...我是这里的毕业生。"刘姿有些局促地翻出钱包，"很多年没回来了。"
　　大爷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她的身份证，突然一拍桌子："刘姿！零七届的？教音乐的林老师前两天还提起你呢！"
　　刘姿惊讶地眨眨眼："林老师还在学校？"
　　"在呢在呢！"大爷热情地指路，"现在升教导主任了，办公室在二楼最东边。"
　　走廊里飘荡着钢琴声，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刘姿循着琴声来到音乐教室后门，透过玻璃窗，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女教师正在指导学生。那熟悉的侧脸轮廓让她瞬间红了眼眶——林老师，当年她和文靖的音乐启蒙老师。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刘姿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林老师头也没抬，正整理着琴谱。
　　"林老师..."刘姿的声音有些发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