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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坐其对席,清窈试探开口:“阿姻这是......”
颇有诚意替她添上一盏茶,不惊、不怖、不畏,穆姻直言:“想同你说说话。”
说话?冷酒变茶盏,残杯换暖炉,这葫芦里也不知卖得什么药,接过茶盏,清窈语气敷衍。
“阿姻想开就好,这宫中也唯有你我姐妹二人最是彼此了解,早该多聊聊,多亲近......”
“殿下真的想听我说话吗?”,对方蓦然回了一句。
殿下?旧词重提,清窈睨了对方一眼,这才注意到穆姻今日未曾梳髻,乃是一头女儿家的装束。
心中越发不安,表面则镇定如常,她眸光黯了三分:“说不说也无甚区别。你不说,岂知我不晓得?”
淡然转头,偏望屋外连绵风雨,穆姻缓缓开口,好似多年老友相聚叙事。
“第一次去渭河,那一年,我仅七岁。记得是刚刚开春,尽管路上杂花生树,身旁亦有阿烈作陪,仍旧难缓心中离家之苦。
直至仆仆风尘的马车缓缓驶过那座巍峨浩气的白玉石牌坊,入目青松绿柏,错落成局,高脊飞檐,雕镂雅致,女子相处如兰高洁,男子相见常礼德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方知何为贞士之心,皦皦之节,川流不息,渊澄取映。
我穆氏也算百年世家,书香庭院,但比拟闻人之风貌,之卓越,确实相形见拙。
来迎者不知凡几,不乏麒麟鲛珠之辈,正是那井然其列,秩序当中,为首者当真和光一抹雨霁。
佩玉环绶,石青素儋,他泱泱向我瞧来,竟有风回云断雨初晴,返照湖边暖复明之感。
这就是以面若冠,玉克己复礼闻名于渭河的闻人氏少主了。
不怪阿烈幼时自惭形秽,那一身说不上来皓月之气,除了廖家那位二郎,谁又不是野凫观鹤呢?
阿珩很好,唯我见他,每每避之不及。
有一次上山采水,我与阿烈走散,是阿珩第一个找到我,真有意思......”
回忆让这厮的嘴角勾起一抹不经意的笑容,清窈看得碍眼:“你想说什么?”
对方不回答,只沉浸一味在自己的世界:“他向我进半步,我则退一步,他进一步,我偏退三步,着实犟了许久。后来他就问我,是不是怕他......”
说话间,她陡然瞪向清窈。
是了,这亦是清窈戏谑她时总喜欢问的。
“他和你不一样!是个煦风般的人!”,对方突然吼道。
没来得的脾气吓了清窈一跳。
可是呢?这位如煦风般的人她还不是没要,这会儿冲自己咋呼什么?
目光含了一丝哀伤,穆姻苦涩一笑:“怎会不怕?都道都城繁华,唯真正身处其中之人方晓其繁华背后,如履薄冰操持自己一生尚不能安稳度日的艰难。常于雾霭中行走之人,一时间又如何能习惯日月之辉?
那个傻瓜,我越躲着他,他却越是关心我。
再后来......”
不可置否清窈的脸色很是难看,有些忍不住得接过她的话:“再后来闻人被诛,廖冀和齐姄去救,你明知此事并非你所为,却默认不推,其中用心无非是为了承影剑的帮扶,从头至尾皆是利用全无半点真心,焉敢在这里大言不惭的和我忆从前吗?”
陡然大骇,穆姻有些磕巴:“你知道?你连......这些也都知道?”
不过很快又恢复常色,今日她早已做好一切准备,镇定是基础,转换了思绪,她亲眼看着面前的茶水冷却。
“无所谓了,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心放宽一些,阿珩那么聪明,未必就不知道那不是我。”
像是在肯定什么,她道:“不信吗?阿珩啊,他就是这样的!从一而终。
以前闻人夫人送他的一只玉佩,被马倌儿不小心撞坏。尽管缺了一角,他却依旧日日佩戴在身不愿丢弃。对一死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清窈打断对方。
早知来此是要听她说这些废话,不如坐如钟的批阅奏章去,即便要算,也好过额角又开始抽疼。
似是问到对方心坎上,铿锵有力的声音字字如雷贯耳,句句掷地有声:“我要说,阿珩他喜欢的是我!一直都是!并且永远都不会是你!”
“穆姻!”
陶盏被摔,桌上水渍一片,清窈愠怒,耐心仿佛到了极点,呼之欲出的一句生杀予夺已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最后只咬牙切齿警告了一句“别太放肆~”。
穆姻自是知道自己凭仗的是什么?可那绝非是中宫的宽容大度!
如今穆氏全族已被王君统统下狱,早无转圜,是以她无可畏惧,毫不留情的选择戳破对方伪善的面具:“你能拿我如何?”
缓缓从席位起身,穆姻面向屋外风雨,背脊高挺,头一次半点不把身后这位毒如蛇蝎的女人放在眼里:“你敢杀了我吗?不,你不敢。”
“因为你怕!”
“你怕我死了,怕我死在王宫,更怕我一不小心死在你的手下!一旦我死了,必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在清窈看来,这妮子疯了。
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笑话,我怕?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是!”,对方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至于理由,双方心知肚明,穆姻并未再继续说下去,只义愤填膺道:“阿珩,我自问配不上;而当他是不生时,我更是满心阿烈,所以此生不敢奢求瓜葛。”
“但你,虢清窈,更配不上!”
“什么一国公主,不过浊尘污虫尔。”
“你以我为要挟觊觎他,以为我不知道吗?以前是无奈、是无能、是无情义,以后便再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羞辱他,泥泞之人怎配惦记天光!”
话说到这个地步,清窈若还无动于衷,便该成圣了。自怨自艾吗?她可做不到。就算自己烂如尘泥,那又怎样?尘同风起,照样可蔽日月。
不过有句话穆姻还是说对了,她不会杀她,哪怕说得再难听亦不会。
因为觊觎~
她太觊觎闻不生了,不仅人还有心,从头到脚她都要。而杀了穆姻,一切就将再无转圜。
但不杀不代表就无可奈何,说话难听,可以把舌头割掉嘛~
打定主意,清窈将茶水倾倒,杯口扣在桌面,徐徐起身:“没想到,闻不生在你心中的评价还挺高。”
“日月之辉?哼~”,她轻笑。
初见时,在清窈眼里,那个一身玄衣的男人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眼前。
分明妖魔相~
殿门外,雨不停,风亦不歇。
“你错了,他和我才是天生一对。”
剐了一眼黑压压的天色,清窈走向离自己最近的烛台,一个与殿门截然不同的方向。
望着跳跃的烛火,眼眸失焦而坚定:“同是地狱而来的魍魉,满身的鲜血与泥泞,旁人不会了解我与他之间的相契相怜。可偏偏,他一颗心向死而生,我一颗心向生而死,又注定有所不同......”
乍然,她回眸看向穆姻,眉头紧蹙,目光狠辣,嘴角抿有一缕苦涩:“其实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他心有期待。但要离开我,和你意想天开想什么重新来过,呵呵……”
说话间面目忽而变得扭曲:“他不知道,落入地狱的鬼魂是见不得阳光的,一旦触及,灰飞烟灭~。我是好心,才救他性命罢了,哈哈哈……”
看她笑得疯狂,穆姻心中明了几分:果然,她知道!
这王宫中发生的事没什么能逃过妖后的眼睛,就算阿珩真有线人可以在她眼皮子底下私相授受,要想带她一起离开,根本不是白天还是晚上说法。
清窈也不藏着,眼中笑意深邃,挑白直言:“我虽不知他的打算,也不知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可今日你突发奇想请我过来,我又怎会不做筹谋。”
此话一出,穆姻猛地向外看去,乍一看是没什么,可仔细一瞧,便能见葳蕤宫宫墙上各个隐蔽的角落里都埋伏着弓箭手,虎狼环伺,顿时骇然不已。
“让我来猜一猜,你故意激怒我,是挑衅?或是......挑拨?”,清窈挑眉,盯着对方脸色的变化,每说一句,对方脸色便黯淡一分。
“是待他出现,正好撞见我折辱与你,必然对我痛恨之极,然后弃之如敝屣,带着你翩然而去。既离开了王宫,又得了报仇的快感。”
“事到如今,你竟还有闲情要利用一个一心对你好的人来使我痛苦......难怪峣姜都城双娇里没有穆家小姐的名号,且不说齐余二位,就连被我挂了南枝的程嫣,与你亦可算得上是天壤之别。”
语气虽轻,话说得却是极重,每个字都如刀子一般扎在穆姻胸口。
都是世家子女,以祖父的秉性,自己怎么不算从小活在齐余二人的阴影之下?
她早已被虢清窈看得透透的。
天色不早了,恰是正午时分,雨下得愈发大,乌云滚滚,浓重似墨,不见日光。
闷哼一声,穆姻泛出一抹苦笑:“穆氏有训,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祖父教诲,刻骨铭心,从不敢忘,过往是非,皆是无理卑怯所至,既川石难改,愿以死殉志,不负穆氏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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