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

　　“守真说的，我都同意。”

　　门边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转身看去，只见原本躺在床上的沈带殳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现下正扶着椅子同他们说话。

　　姬守真连忙走过去搀扶沈带殳，“带殳，你现在有力气走动吗？”

　　沈带殳由她搀扶着自己，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这一下起来，感觉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是你请的医者吗？”

　　姬守真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回答：“是曜日宗的几位客人，他们中有人擅长医术。”

　　“能把我这副破败身体治好，想必是相当高明的医者了，不知这位救命恩人是哪位？”

　　姬守真道：“最英气那位侠女便是。”

　　沈带殳恍然大悟，对着冷慕白倒身便拜，“带殳在此谢过侠女救命之恩。”

　　姬守真慌忙制住她行礼的动作，低声道：“拜错了！右边那位才是！”

　　沈带殳“噢”了一声，对着最右边站着的钟离秋倒身便拜：“带殳在此谢过侠女救命之恩。”

　　“也错了！是刚才那位的右边一个！最英气那个！体魄一看就很有力量的那个！”

　　沈带殳道：“这下我知道了！”她对着寸想娘倒身便拜：“带殳在此谢过侠女救命之恩。”

　　寸想娘似笑非笑道：“首先，原来陆夫人和魏夫人是这么看待我和冷慕白的，其次，我不是医者，我是蛊女。”

　　沈带殳惊得张大了嘴巴，“蛊女？也能救人？”

　　寸想娘骄傲地昂起头，“可不是，论起救人的效果，说不定那两位医者都不如我呢。”

　　梅停云当即谦逊道：“确实不及。”

　　沈带殳果断道：“既如此，你们把我孩子带走吧。”

　　几人：“？？？”这突如其来的发展。

　　钟离秋斟酌着道：“两位夫人，就没有犹豫过，哪怕那么一瞬间，想要自己把孩子抚养长大吗？”

　　姬守真和沈带殳一刻都没犹豫地摇头。

　　“这……”梅停云对此完全没有经验，他将求助的目光转向秦檀。他记得，秦师兄之前也捡过几个女婴回来。

　　秦檀收到了眼神，表示他也很难办，毕竟这女婴不算是无父无母，贸贸然把人家的孩子带走算是怎么回事啊！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不如二位夫人问问孩子父亲，倘若他愿意让我们带走孩子，我们便做主把孩子带回布泽门了。”

　　姬守真和沈带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为难。如果直接问魏先仁能不能把孩子给布泽门的人带走，魏先仁肯定不会同意的，他好面子，怎么会想让外人知道他苛待女儿。

　　“哎，我想到一个办法，”埼玉心生一计，“你就跟魏先仁说，你作为布泽门的人想要收这孩子为徒，怎么样？”

　　“恐怕是不行，”秦檀否定了这个方法，“没有医者会收这么小的婴儿为徒，这么小的婴儿，还要自己带孩子，也看不出来有没有医学天赋，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个理由的。”他委婉又不那么委婉地说。

　　埼玉闭麦。

　　“那如若说我要收徒呢？这么小的孩子，已经能看出来根骨了。”冷慕白提议道。

　　“可是你看这孩子的根骨，像是习武之才吗？”秦檀就差直接说“体质这么差的孩子根本就习不了武，别把魏先仁当傻子糊弄”了。

　　冷慕白闭麦。

　　“那我就说，我要带一个孩子回去继承城主之位，我哥他们都有孩子了，就我没有，所以我没有竞争力，只要我有个孩子，就有竞争力了！”钟离秋兴高采烈道，“一箭双雕啊！”

　　秦檀微笑道：“你怕是不知道他们的尿性，一听说你有城主之位要继承，他们立马把他们的儿子递过来让你带回去，怎么可能让你带这个不讨喜的女儿回去继承城主之位。”

　　钟离秋闭麦。

　　“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寸想娘慢悠悠道，“我跟他们说我练蛊需要一个药人，从小就要被我泡在蛊里培养，你说，他们会不会把这个女儿送给我呢？”

　　秦檀当即拊掌道：“好主意！他们肯定会的！”

　　寸想娘勾唇一笑，深藏功与名。

　　唯有钟离秋龇着牙打她，“你还练药人，你好残忍！”

　　寸想娘无语：“姐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找借口啊？”

　　钟离秋道：“我知道啊，我就是想打你。”

　　寸想娘：“……”这下是真无语了。

　　一旁姬守真和沈带殳听了半天，终于得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当即拍板决定，“就这么说！”

　　寸想娘道：“此时不急，我们还得找陆前璜商议此行目的。”

　　姬守真没有多问，“行，我和带殳先去休息了，这个孩子……现在是否完全健康了？”

　　秦檀道：“确凿无疑。”

　　“那正常照料就可以了？”

　　“没错。”

　　姬守真松了一口气，“那就奶娘继续照料着。”她回过头，只见沈带殳正呆呆地望着孩子熟睡的脸。

　　她陡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半天，才重新开口道：“带殳，你想照顾这个孩子吗？”

　　沈带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是别照顾了，万一几天后她被带走，我舍不得了怎么办。”

　　姬守真眼眶一酸，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等酸意消退，嗓音干涩道：“好，那你这几天，也不要过来看她。”

　　沈带殳垂下眼睛，“嗯。”

　　“哎呀哎呀，干什么搞得这么失落，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寸想娘大喇喇道，“魏夫人，你想看孩子就放心看，即使几天后你舍不得，我们也会强硬把孩子带走的，不用担心。”

　　沈带殳：我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吗……

　　冷慕白也认真说道：“魏夫人你放心，你的情感不会耽误孩子的未来。”

　　沈带殳瘪了瘪嘴，这个面冷的侠女，说起话来，倒是很戳人心窝子。

　　“还有啊，我们带走以后，你也可以经常去看望啊。”寸想娘说。

　　沈带殳摇头道：“不可以的，我们几乎不可以出远门。”

　　寸想娘卡了壳，但她很快就想到解决办法：“那也没事，秦医者不是要经常过来给你们看病嘛，到时候让他把孩子带来给你看看呗。”

　　秦檀：我谢谢你啊。

　　沈带殳也苦笑道：“我们通常，也是很难让外面的医者进来看病的，有什么事情，都是让宗门里的医女瞧了，这次是我病重，才能从外面请来秦医者。”

　　寸想娘这下是真的束手无策了，她抓了抓头发，“你们高门大户的，规矩可真多啊！”

　　沈带殳声音轻得几乎没有，“可不是嘛，所以我才让你们把孩子带走啊，待在这里，只会跟我和守真一样，腐烂在这个高门大户里罢了。”

　　冷木白几人都不再说话，面对这样无力的情况，他们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钟离秋忽然道：“要不你们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姬守真温柔地看着她，“谢谢你，但是我们走不了的。”

　　沈带殳也说：“我们原本都是世家女，为了两家交好，家族才把我们嫁过来，如果我们走了，他们会对家族发难。”

　　钟离秋不理解：“你们家族把你们嫁出去，你们在这里遭罪也不给你们撑腰，他们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不是吗？”

　　沈带殳恍了神，“是啊……”

　　“所以这样的家族有什么好在意的？他们既然不在意你们，那你们又有什么必要在意他们？”

　　姬守真思索了一会儿，“你说得有道理。”

　　沈带殳叹了口气，“让我们好好想想吧。”

　　“行，你们好好想想，要是想走随时找我们。”

　　沈带殳表情轻松，“幸好有你们在。”

　　冷慕白说道：“你们早点休息吧，我们去找陆前璜商议事情。”

　　姬守真和沈带殳站在门口看他们离去。沈带殳轻声说：“守真，你是羡慕的吧。。”

　　姬守真说：“怎么能不羡慕呢。”

　　“你我是知道的，写诗都喜欢写江湖侠气的，你还写过侠女闯江湖的话本子给我看过，记得吗？”

　　姬守真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写的，我怎么会不记得。”

　　“后来呢，那个话本哪去了？”沈带殳问。

　　姬守真抬起头，目光渺远，望向那高高的、触不可及的天空，伸出手，想去抓一把云，但是她知道，抓到手的只会是空气。

　　“不知道，可能被烧了吧。”

　　******

　　冷慕白几人来到正堂时，里面空无一人。她问在门边候着的小厮宗主哪去了。

　　小厮答：“宗主在书房与人商议事情。”

　　钟离秋问：“我们可以去书房看看吗？”

　　小厮有些为难，他知道几人都是贵客，不管向宗主提什么要求宗主都同意，但是现在书房里的那些也是贵客……他只好道：“我去通报一下宗主。”

　　说完，不待钟离秋回答，他就一溜烟跑掉了。

　　钟离秋：“哎！别走啊！”见小厮头也没回地跑远了，她翻了个白眼，“这曜日宗的小厮跟主子都一个德行，鬼头鬼脑的。”

　　“等等，你说什么？”冷慕白冷不丁问。

　　她刚刚脑海中一闪而逝过一个念头，她没捉到，但她知道那极为重要。

　　“我说这曜日宗和小厮和主子都一个德行啊？”钟离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冷慕白突然让她再说一遍。

　　“不对，后一句。”

　　“鬼头鬼脑？”

　　冷慕白眸光一凛，“就是这个。”

　　“怎么了？”钟离秋没跟上她的思路，“鬼头鬼脑有问题吗？”

　　冷慕白肯定道：“有。你想一下，他们什么举动给你这个感受？”

　　钟离秋挠挠头，“就是有时候说话做事，他们时而客气时而不满，而且总给我不那么简单的感觉，哎我也说不清楚。”

　　“不，你说清楚了，”冷慕白的目光越来越沉，“他们确实没那么简单。”

　　一会儿之后，几人已趴在书房屋顶上。

　　此刻已是傍晚，夕阳的光线昏黄而沉静，天边的晚霞灿烂得引人目光流连。

　　“怎么说？这好歹也是个江湖第一大门派，我们就这样趴在房顶上，很快就会被发现吧？”寸想娘胆战心惊，一边探头探脑看下方有没有人经过，一边问。

　　冷慕白嘴角微勾，脸上却没半点笑意，只有望之令人生畏的寒意，她没说话，惊晓开口解释道：“相反，我们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为什……”寸想娘还没问完，就止了声。

　　她发现书房周围的几进院落，几条小路，都空无一人。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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