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得醒(下)
金麟儿所说的妆扮,尉迟嫤起先也没多想什么。等她惴惴到了转日,她才知道,是如此个妆扮。
贺年就算了,底子是个温润如玉的,什么往脸上抹都难突出个“丑”字。尉迟颂和尉迟皞就不行了,个子一高,再顶个堪比祅魔鬼怪的浓妆艳抹,说丑都为难了“丑”字。
最惨的,是漆横。可见到了漆横的脸,金麟儿是下了死手的。
尉迟嫤试图看向依旧懵怔的漆凡,可余光里是金麟儿将试图继续挣扎的漆横拖拽了过来。尉迟嫤一时没憋住,掩着嘴别过身,窝进了身侧的狐主夫人的怀里。
委屈的漆横猛地一提那飘飘然的半透衣袖,闹道:“金麟儿你但凡赏个帷帽我都忍了!我这辈子要是因为这个,还有这个,找不着媳妇,我天天上你家祸祸去!”
金麟儿并不受漆横的恐吓,冲着门口高声喊道:“鬼听!”
本缩在门扉边的鬼听立地起了些身,冲着漆横龇牙低吼了两声,两下尾巴甩得也并不友善。
“哎哎哎别啊,站了站了!”
不吃软的金麟儿冲着刚在漆凡身边站定的漆横又是一脚。
收拾完了漆横,金麟儿手里缠着天雷鞭,来回在几位“自愿”的“伎儿”跟前踱步,恶狠狠道:“今儿都给我机灵些,伺候好我嫤姐姐。否则,就别想用饭了!”
金麟儿手里的天雷鞭一甩,几位“自愿”的“伎儿”身躯一颤。
被金麟儿迷得五迷三道的贺年没能顾得上幽怨的尉迟皞,幽怨的尉迟皞便又凑近另一边尉迟颂,小心地不平道:“大哥……”
大哥很是从容,只是点了下头,示意他“就范”。
“麟儿,我没事。其实不必……”想试着解救的尉迟嫤连忙又掩起嘴,轻咳了一声,才努力道,“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罢,她又别过身,抿嘴又捂嘴,丝毫没有字面上的歉意。
顶着全场最难顶的一张脸的漆横,生无可恋地仰着头,咬着后槽牙,吐了口气出来。
“阿娘,我想留麟儿他们一道在府上用饭。”
“好。”
“饭后,我还想请应佚上神来。关于阿爹他们的事情,我、我想……”
狐主夫人握住尉迟嫤局促的双手。她没有多言,却都是支持。
“观亭。”
侯在客堂外的观亭进门两步,恭敬应道:“小姐。”
“放一只信鹤,请应佚上神午后前来。”
观亭开口没来得及应出来,客堂外便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用请,已经来了。”
开口的是龙王。尉迟皞暗道不好,缩着脖子和身子,抓起尉迟颂身上同样半透的衣袖,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尉迟嫤将时辰定在午后,就是为了给尉迟皞他们擦脸和更衣的机会。但显然,应佚并不想给尉迟皞这个机会。
几只狐狸纷纷低下了脑袋,而应佚那淡淡一瞥的目光,看似无心实则刻意地直直且精准地落在了尉迟皞的身上。
尉迟皞又往尉迟颂身后躲去几分,他小心地绝望道:“大哥,救我!应佚会笑话死我的!会笑话我到死的!”
自身已是难保的尉迟颂强撑从容地拍了拍尉迟皞的肩,趁便拽住那马上要被拽下去的半透衣肩。
应佚用着抱歉的语气道:“我和龙王还有要事,就直接过来了。没打扰到你们吧?”
尉迟嫤和金麟儿连连摆手摇头,几位“伎儿”亦是摆手摇头。
应佚又道:“尉迟颂和金麟儿留下,其他的先行离开罢。”
尉迟皞跑第一个,紧随其后的是漆横。贺年看着金麟儿明显的不舍,漆凡见尉迟嫤的目光投来随即将头低了下去,和不舍但依令的贺年一道走了。
客堂的门关上,一时哑静。
应佚率先开口问道:“狐主、金家父子,分别是怎么死的?”
尉迟嫤咬着唇捏着衣裳,低头发怵。
她意识到,还是高估了自己。
狐主夫人轻顺着她的后背,应佚没有着急厉声追问。
但是她得说,她迟早要面对的。
“金家父子,是阿爹杀的。”尉迟嫤想平静地交代一切,可她随即又泣不成声起来,“阿爹,是我杀的。”
尉迟颂张着震惊的嘴吸了口气,狐主夫人重重地抚着尉迟嫤发颤的肩膀。
应佚问道:“你用你自己和金麟儿的命,要挟狐主和金家父子现身于姜午与洞山交界,对吗?”
尉迟嫤点了点头,接着道:“先来的是阿爹,金伯父和金大哥是随阿爹后脚到的。当时,金伯父和金大哥只见我,不见麟儿,以为是麟儿已经遇了害,于是不顾阿爹言语,提剑便打了起来……而后,阿爹虽然胜了金伯父和金大哥,但他身负重伤……再是我,拿了金大哥的剑,刺向了,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阿爹……”
尉迟嫤的梦里时常还有狐主死前的模样——鲜血淋淋,奄奄一息,却一边吐着血,一边为自己孩子求情的模样。
“我知道你在,放过我女儿……”
而他得到的,是那个老祅,占着他女儿的身子,用着他女儿的声音,狰狞道:“你死了,老子也不会放过她!”
尉迟嫤紧紧地阖着眼,捂着嘴啜泣着。而她的阿爹,直至狐身消散,双目都没能阖上。
“还有,阿松。”
尉迟颂连忙问道:“阿松怎么了?”
“阿松具体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发现他时,他已经缩在树旁,失了神智了。但他见到我时,并不怕我……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也有一种感觉,当时是还有谁在的……但我、我想不起来,我可能,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可能,就是我……”
客堂一时又是哑静。
尉迟嫤咬着自己发颤的手指。她是拿不准,梦里的她觉得有个谁在,梦外的她又觉得那是自己脱罪的臆想。
她真的快疯了……她希望真的有个谁在,这样至少她没有伤害过尉迟松。她又希望那个谁不存在,因为她真的想不出还有谁,也想不出那个谁如今会在哪里,接下来会做什么……
龙王瞥了一眼身侧的应佚,微微低身,悄声问道:“你又知道了?”
应佚淡淡地背手,淡淡地应道:“我知道没用,得他们自己去发现。”可很快,目光时不时落在尉迟颂身上的应佚忽而就道,“很快了。”
“麟儿,对不起,是我将金伯父和金大哥骗出去的,是我设计阿爹和他们残杀的……是我……对不起……”
“嫤姐姐,你无需道歉。冤有头债有主,这个中是非曲直,我金麟儿分得清。”
姐妹俩抱在一起,一起勉慰一起释怀。
“静静,松哥哥该用药咯。”
挨着尉迟府的府邸,观岭端来了刚煎好的药。谷静这就收了翻花绳用的绳套,尉迟松眸底隐隐的情绪便随那收在手里的绳套一并拧成了一团。
依旧趴在床沿、碍在观岭跟前的谷静踮了踮脚,拽着观岭拖着碗底的手,瞧了瞧又嗅了嗅。
她坚定道:“烫!”
观岭亦坚定道:“不烫。”
谷静转言道:“苦!”
观岭只得道:“不苦,阿爹放了糖了,松哥哥不会觉得苦的。”
谷静盯着那药,摇着头像是拨浪鼓。
“阿爹骗过,静静先。”
观岭又笑又无奈地舀了半匙,一边送去一边道:“可不许再给阿爹使绊子了。药凉了,就没药效了。”
“嗯!”
谷静重重地点了下头,伸着脑袋和身子,要往那匙凑去。
猛地,匙和碗被尉迟松打翻在地。
谷静一瞧撒了一地的药和破碎的碗,也不管她阿爹要说什么,总之又先护上了。
“哥哥不!”
观岭看着惊魂未定的尉迟松,一边哄着谷静,一边收拾起来。尉迟松迟钝地意识到了自己强烈的反应,看向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着护着自己的谷静,眼眶里掉了泪下来,神色不知所措起来。
谷静见状,嘴里安慰着,抬手去擦着。
听到动静的双儿跑了过来,却在门前猛地止步。观岭抬了抬头,却见她神色莫名反常。
“怎么了?”
双儿一个回神,连忙摇头进屋,与观岭一并收拾起来。同样莫名的桑芸也进了屋后,瞥了一眼地上的残局,目光随即落到了尉迟松的身上。
可她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枕头就砸了过来。
尉迟松站在床上,一边咬牙切齿地瞪向桑芸,一边凶狠地哭着。桑芸轻轻吐了口气,摆出笑,上前一步欲要安抚他。
“啊……啊——啊!”
尉迟松拼尽全力地叫喊着,试图用这种方式拒却桑芸。可桑芸再一步,他又躲回到被褥里去了。
慌不择路地。
“阿松……”
“大夫人。”
观岭一条腿被吓到的谷静抱着。他只得迈着另一条腿,费力地伸着一只手,替他的小主子拦下了被拒却过了的桑芸。
脸洗到一半更鬼花了些的尉迟颂闻声赶来时,观岭一边抚着还抱着自己大腿有些懵怔的谷静,一边凑在床边拍着包着尉迟松的被褥。而一听见尉迟颂着急忙慌的声音,尉迟松随即从被褥里钻出来了。
他抱紧了尉迟颂的脖颈,阖紧了眼睛,只顾着哭得撕心裂肺,连着一旁的谷静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哽咽地“啊啊”着。尉迟颂知道他想喊“阿爹”,便轻拍着他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道“阿爹在,阿爹来了”。
见尉迟颂的目光投来,会意的观岭抱上还止不住的谷静,站到了门口,将桑芸和双儿一并“请”了出去。
姜午后山,四方宅。
姑且告一段落的应佚来歇口气,冲着在客堂打坐的尉迟皞道:“你回得倒是快。”
应佚等了良久,尉迟皞都没有回应他。
于是,应佚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出,再对着坐在尉迟皞对面的阿嬗道:“阿嬗,我们是不是该用饭了?”
听到“阿嬗”,尉迟皞才睁了眼。见阿嬗点头,尉迟皞才开始用饭。
看着尉迟皞的模样,应佚在渐暗的四方宅里静了许久,才兀自又突兀地淡笑了一声出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