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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 II
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后,棚户小平房开始剧烈晃动。米娅还没完全醒透,却被父亲一把抱进了怀中。她在不安中颠簸了好几下,最后又被轻轻抛了出去。直到她重重地摔倒在地,这才恍然惊觉发生了什么。
她的身后,是梦醒之后。除了肆意扬起的尘沙碎瓦,她什么都看不见。她那曾今破旧却温馨的家,连同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就这样消失在了弹指间,就这样轻易地被漫天的浓雾硝烟无情地吞噬了。
四周尘土挥扬,视野模糊,她还来不及悲伤,就不得不先逃亡。
那是一个如梦魇一般的深夜。
以色列陆军军队冲破了边境,突袭了米娅一家所在的难民营,与当地哈马斯组织发生了武装冲突。一片混沌狼藉中,米娅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她只是拼命地逃,本能地躲,躲过了好几波轰炸,踏过了数之不尽的尸体。她侥幸那些倒塌的瓦石砸中的不是自己,也庆幸在这个炼狱般的世界里,还有人,愿意帮她一把。
她竟然还活着。
她醒了。
朦胧的视野里晕染着日光,变得有些不真实。米娅揉着眼睛,定定又细看了几分。看着看着,她的眼角湿了,嘴角却翘了。
她的哥哥抱着她的姐姐,睡得那么沉、那么甜。一度出现在梦境中,爸爸妈妈满怀爱意相拥而眠的幸福场景,也不过如此。
她无比感恩。
她小心翼翼爬了起来,蹑手蹑脚踱至门口,缓缓打开房门,又轻轻掩上。轻盈的步子敲在狭长的走廊上,滑过转角阶梯,最后停在了一大捧粉色海葵花前。
桌上除了花,还排列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透明塑料瓶。它们的瓶颈已被平滑削去,层层叠叠站队而立,好似极为期待新鲜的花束。
霆霄哥哥果然没有食言。
米娅耐心地将海葵花分装好,先将最大的一束花摆在了候诊室的柜台上,又捧着其余的小瓶子走进了病房区,将它们依次摆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瞬间,屋子里多了一丝温馨。
午后的诊所十分安宁。一夜空袭后,受惊的病人睡去了,受累的医生也都休息着。只有米娅蹦跳在诊所走道里,来来回回忙乎着什么。
忙完摆花工作,米娅捡了张椅子在病房墙角坐下。她歪着头靠着窗框,又胡思乱想了一阵。她想着不能白吃白喝留在诊所,想着自己应该还能再做些什么,想着还可以学些什么技能帮到哥哥姐姐,也想着一切的悲伤哀愁都会慢慢过去的。
“水… …水… …”
一阵嘶哑干涸的唤声响起。
米娅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张望了一番,这才发现是倒在戈蓝公园的叔叔醒了。他趴在斜对角的病床上,那张原本自己睡过的小床。
米娅冲去候诊区,讨了水,折回,发现男人翻不了身,又跑去前面讨要了吸管,男人这才喝上了水。
这个男人赤裸上半身,臂膀健硕,在讨了水后,一鼓作气就抬起了身子,他竟然能挺拔地坐起。他乌发凌乱卷翘,盘踞在额间,下颚长满胡须,却依旧遮不住他的沉稳与英气。那冷冽的目光中透着警惕,在环顾四周后,才落到了米娅身上。
“谢谢。”
米娅微怔,也不知道要回些什么。
那间双人房,第二个醒来的黎云天。
浑浑噩噩的他,他竟然就这样抱着居夜莺睡着了——他沉溺了片刻,才猛然惊觉,弹了起来。
狼狈令黎云天不知所措,猛吸了好几口气,耳边竟然还神奇地回荡起刘教授的那句话,一时间更令他羞愧到无地自容。
云天这小伙子,正派,信得过,不会乱来的。
不能乱来,不能乱来。
黎云天冲向浴室洗手台,朝着自己猛泼了好几波水。一阵凉意下,他眸底终于清澈了些。然而,这个决绝又正直的男人却没给自己留下多余的喘息机会,在确认了居夜莺依旧熟睡后,一个抬手撩起白袍,便落荒而逃。
走廊里萦绕着单先生那充满讥笑的狡辩声,从角落的储藏室传出:“霆霄啊,你以为我想和你睡啊?储藏室就一张床,挤一下不行吗?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给我打地铺。” 另一个男人字正腔圆的口气,容不得半点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是我睡地板?”
“哼,你还敢问。加萨空袭生存挑战,那张纸条,是哪只胖手抽到的?”
… …
兄弟间无伤大雅的争论仍在持续,但黎云天就只记得一句——他在想是不是自己也要打个地铺什么的,若不然这样下去,对克制力的考验,也太大了些。
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半身不遂啊。
黎云天在若有所思中推开病房大门,见那位以色列军人已经苏醒,甚至还坐了起来。他蓬头垢面却不减英姿飒爽,虽然输着液,却也不见半分病人特有的虚弱。
米娅趴在床头,小脸通红望着男人,也没说什么话。
黎云□□着男人点头示意,后又对着米娅说:“去看看姐姐醒了没,厨房那有吃的,别饿着肚子。”
米娅乖巧点头,拾起落在椅子上的兔子玩偶,正要离去时,黎云天又一本正经说了一句:“刚刚醒来,你看到的,不要和姐姐说。”
噗嗤一声,气氛轻松了些。浑圆的眸子里多了满怀期待的笑颜,米娅微微点了点头,蹦跳而去。
病房大门唰的一声合上,来回摆动着,荡着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到声音渐轻渐缓,黎云天才转过了头,望向病床上冷静谨慎的男人,语气沉了沉:“我知道你是谁。”
男人也不意外,缓缓点了点头,刚毅的眼神中警惕不减。
“如你所见,这里是间无国界诊所。这里住着的都是空袭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伤者,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请隐藏好自己的身份,伤势好转,请立即离开。”
男人再次点头,用暗哑的音色道了谢。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背后的伤口已经做了清创处理,如无意外,很快就会退烧。”
黎云天说完,未作停留。他刚转身要走,米娅又破门而入,神色慌张:“姐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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