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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尚官定音(2)
北冥,天虞山。
时节逆反自北冥起始,天虞山早已大雪纷飞,白银覆地,放眼望去,山峦皆是一望无际的皑皑。
天虞山上空有一个凌空覆盖着山顶的阵法,阵法泛着透色的灵光,当是江廷与薛池一同布下用于散灵的。
江廷与薛池站在山腰处,两人都穿着同样淡墨色的裘衣,不知道是被天虞山无处不在的邪灵污秽侵染的,还是这样的衣裳确实更利于在天虞山行使散灵一职。
天虞山脚下的那处湖泊早已结上了厚冰,冰上又覆盖着一层雪,从远处看过去,就像是一个白布上的凹陷一样。
薛池正布下了阵法的最后一处,抬眼向远处看去,目之所及,碰巧就是那片湖泊。
湖泊生厚雪,山脉骤一平,一场大雪,铺满了天虞山,似乎也铺平了天虞山。
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暗淡,怅然若失一般。许是想到了自己的亲人,在原本洞天福地和谐无虑的天虞山生活修行,却惨遭事变,一夕之间,所有的亲人与朋友,都死于一场势如破竹的怪病。
或许她的亲人都死于这片湖的岸边。她的沉默像是低声啜泣,吸引一旁的江廷看过去。
江廷这时候还算体贴,关怀起人来柔情似水:“成期,你怎么了?”
薛池并不收回视线,道:“想起了一些故人。”
江廷没有说话。
薛池道:“他们死于邪灵,成为邪灵,可能我们这个阵法所要除却的,就有他们。”
江廷:“如果你的亲人们尚在人世,一定也不希望自己为祸世间,现在却迫于邪灵浸染不得不为之,你这么做,也是了却了他们的一桩夙愿。”
薛池看向江廷,神色已经悲切:“真的吗?”
江廷宽慰道:“真的。”
正逢此时,穹顶之上的阵法被他们方才所注入的灵力所驱使,发出铛鸣的一声。旋即,天际的乌云开始滚动,随之而起的,是林中枯树。枯树毗邻而生,茂密而枯黄,此时都随着劲风而摆动,不停地左右摇晃,枝干之间相互碰撞,发出不同于树叶喧哗的声响。
林中某一处忽然传来一声嘶吼声,听起来像是凶兽充满警觉意味的嘶鸣。
两人一同转过身。
只见林中黑灰业障一同向某一个地方汇聚去,业障随着林中挂起的大风而行,浓密地仿佛就是乌云。
顺着它们的方向看过去,就是那一处银装素裹庞大湖泊。
江廷与薛池对视一眼,随之皆是运动灵力,顷刻间腾云驾雾,向山麓的湖泊飞身而去。
这些浓黑色业障很快就汇聚成型,看上去竟然有几分人的模样,不过,也仅仅只是一张脸而已,有着五官,但也只是五个窟窿。它像是有灵了一样,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开苍穹上的阵法的抓捕,以及阵法带给自己的痛苦。
它挣扎几番,又是一声嘶吼,悲切与煞气贯穿天地。旋即它扭曲着自己“脸”上的五个窟窿,挣扎着长出手脚和身体来。
江廷召出自己的灵器长剑,薛池紧随其后,拿出了一个像是羊角一样的东西。两人分别飞向两侧,一同向这个人形邪气施法。
有阵法的束缚在先,他们再擒拿住这团怪物,使之魂飞魄散就变得得心应手,轻松许多。
怪物一开始也确实为他们二人完全掌控住。自二人施法的手中迸发出一道粗大灵光的绳索,两项捆绑,牢牢地缠绕住这团“雾”,任由它怎么拽动撕扯,都无法挣脱,被困于原地。
两人又对视一眼,交换眼神,示意可以变化法术,让这团怪物消逝于世间了。
忽然,不知为何,这团怪物又是一声嘶鸣,声音极其空灵,极具贯穿性,它嘶鸣过后,满山都响起回声,乍一听起来,仿若群鬼在呼喊,哭诉自己死不瞑目、无从沉冤得雪一样。
仅仅是这一声,干扰了两个人的施法动作,那团怪物倏然挣脱开了束缚。
薛池见状,连忙召出自己的灵器,运气飞身向前,作势就要把那怪物彻底清除。
怪物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杀气,直愣愣地向薛池冲过去。它又化回原来的样子,没有五官亦没有四肢,裹挟着无尽的煞气与怨气,势如破竹,迅猛地向薛池飞去。
薛池抬起自己的灵器挡住了,但依旧被击退了好些距离。她身后的枯木被这一刹那迸发出的煞气折断,倒了一大片。薛池落步时没有站稳,狼狈不堪地倒在了这一处寸草不生的荒地上。
她连忙就要起身,却不想那团怪物的速度更快,攻势也更加迅猛,仿佛一个飞逝的利箭,直勾勾且飞速地向薛池击杀去。
薛池抬手要挡,奈何那团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的业障戾气尤其深重,竟然直接破了她的屏法,直穿她的胸膛而过。
黑雾过身时,薛池有那么一瞬间的难以置信。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虽然知道散灵一事存在风险与危机,但是她资质尚佳,自认对付一群业障,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池脑中一闪而过一句为什么,然后才是灵力不断衰退的虚弱感和胸膛被刺穿的痛楚。她看见江廷站在另一边,正施法拼命想要再度捆缚住黑雾,使它不再往薛池的方向攻去,不再那么难以掌控。
诚然,江廷失败了,但是他依旧保持着施法的动作,灵力被他递送出去。
忽然,那团黑雾穿过薛池的躯体后,忽然颤抖起来,好像是被一阵大风吹散的积云,颤栗片刻,随着江廷的灵力,溃不成军,烟消云散了。
江廷见状,连忙收回手,喊了一句“成期”,就向着倒地不起、血流不止的薛池奔去。
薛池勉强还能听到江廷说话。
江廷道:“最近天虞山死了一只身居洞穴的凶兽,那团黑雾是以它的戾气为首幻化而行的,我们轻敌了,我现在带你回东境。成期,你撑住,我先给你止血。”
薛池颤抖着手抓着江廷的衣袖,试了好几次终于如愿开口。她艰难道:“谢谢……你。”
然后就昏倒过去,不省人事了。
谢谢你,那日在天虞山散灵时愿意施出援手,拯救我。
江廷神色有些动容,他施法为薛池止血,站起身收回两人方才布下的阵法,阵法上存留着一些那黑雾的气息,回去能查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凶兽,能有这么大的邪气与戾气。
他俯身抱起薛池,向前走了几步,就化作一团薄雾,消散而去了。
与此同时。
储君方神痊愈的消息在东境四散而开,仙宫虽然并未张灯结彩,但欢天喜地贺声一片的氛围依旧洋溢。
这件事情被奔走相告,众人交口谈及的时候,江夜本人则在解忧池里,泡他最后一次“药浴”。
这一次放出去的消息不仅是江夜归灵解毒,连带着他面上被修复的消息,也一道被贺枝带了出去。
所以,人们要谈及讨论储君方神痊愈这件普天同庆的事情,就难免要提一嘴那位为储君方神解毒,又为储君方神恢复容貌的神医。至于神医是谁,到现在都没有个准信。大家的说法都不一,有人说是老神仙老药师,也有人说是出世不久的天纵之子,甚至有人说是方神英年早逝的兄弟的先灵庇佑了他……等等等等,莫衷一是,各执己见,争论地那叫一个沸沸扬扬。
而作为这场贺礼的另外一个隐晦的主角,宋醉注定是要和江夜一同露面,才好给这一切议论纷纷,一个肯定的解释与答复。
所以这一次江夜泡药浴,每一个步骤,个中细节,都是由宋醉去把握服侍的。
门外传来新时的梆子声,提醒着热闹非凡的仙宫,江夜闭关养病的时间行将结束,那位神秘的药师也即将揭露谜底。
江夜起身向岸边走去,动作间掀起哗然的水声。上岸后,他扯过放在屏风上的披袍,随意地披上。他浑身湿漉漉的,披在身上的外袍也很快被浸湿。
江夜脚底还残留着池水,步步向宋醉走去。
在宋醉面前站定后,他把已经浸湿的差不多的外袍放在宋醉身侧的屏风上,胸膛裸露着,胸口那几道疤痕赫然醒目。
江夜道:“你确定要服侍我更衣吗?”
宋醉看着他胸口的疤痕,道:“确定。”
江夜挑眉,意味不明地眯起眼,配合地抬起双手,示意宋醉继续。
宋醉褪去他身上那一件浸湿的米黄色上衣,走过去拿来长帕。擦拭完身体后,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看向江夜胸口的那几道惊心动魄的疤痕。
即便已有愈合之势,但凭借疤痕的狭长程度和颜色,不难分辨出,这是几道连岁月都难以磨灭的痛苦。
是的,痛苦。它甚至远超疼痛的感受。
江夜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语气轻松地调侃道:“这么喜欢我的疤痕?真是个怪人。”
宋醉被他一语激醒,恍然抬头看过去,却发现这个人正厚颜无耻地笑着看着自己。
宋醉当即撂帕子,决定不干了:“我累了,先回去了,你找仙侍过来服侍吧。”
江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忙道:“等等,你……”
宋醉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夜失笑,看向被扔在地上的长帕,走过去捡了起来,放在了冬山图的屏风上,传了几个仙侍过来。
*
自禹岁宫通往紫阳殿,这一路的仙侍今日都鲜少来往,为了给储君方神出关腾出一片净土,以章示其庄重。
江夜由数十位服侍着,又是更衣又是束发配冠,殿内的点香有讲究,江夜腰间配的玉佩也有讲究。算是册封礼时江誉天赠予他的那块玉,他腰上足足挂了五个配饰,长短不一,有的是锦绣香囊,有的则是美玉穗子。
江夜转过身,由仙侍为自己整理好外袍,确认一丝不苟,绝无一丝褶皱和不妥之处后,方才低着头,均是往后推了一步。
正这时候,又一位仙侍走上前来,跪下去,双手捧起手中的名贵器具,托盘上放置着一个手串,手串别无异处,均是由墨色的珠玑串联而成。
仙侍道:“禀储君方神,这手捻是落梅坊送来的,送礼的仙侍称,湘芷月神君庆贺殿下,经此一劫,后福无穷。”
江夜斜睨过去,不曾动容,抬手把湘芷月送来的墨珠手持拿了过来,他端详一番,道:“有劳神君挂念了。有此祝贺,福泽开路。去回话吧。”
仙侍称是,恭敬着退下了。
江夜踱步到镜奁前,因为几步的距离,镜奁架的高,所以他站着,刚好能看到自己的脸。
久违的没有戴上面具,如此庄重着装,看着竟然有几分陌生。
礼乐是有规定,方神不仅有独一份的迦南,在着装上,也有着严谨细节的讲究。比如有些头冠,唯独方神可以佩戴,有的绣纹的叠色的衣服,唯独方神可以穿着,其余人都没有那个资格。
江夜今日穿的是暗金色镶边凤鸟方胜纹墨色长袍,长袖处纹绣飞龙,与他手中的手持相得益彰。
江夜看到镜奁中,有个不知死活的仙侍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然后又惴惴不安地低下头。这种好奇之心无可厚非,毕竟是几百年没再表露真容的方神,忽然面容就修复好了,任谁能不好奇,不想一睹那位方神如今的容貌到底是什么样子。
江夜转动自己手中的墨珠手串,捻了一颗珠子。
忽然,手持轻微地震动了下,感觉像是因为转动的动作而摆动一样。不过,这摆动之后,念珠失去原本的颜色,竟然慢慢开始褪色了。
它逐渐又墨色褪成月苍色,直到只剩下一颗黑色的玉珠,方才停止。
江夜奇怪地看了手持一眼,略施灵力探寻一番,发现这上面覆盖着许多经文大道之语,缠绕着许多古人流传至今的晦涩难懂的语句,当是用于自省之物,苛求明德明心明道。
至于为什么会褪色,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江夜把手持放在了镜奁桌子上,对身后低首的仙侍说:“东西先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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