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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忍
寒冷的夜雨浇湿了清晨。
士兵所穿的草鞋踩踏在沙漠表面,陷下的鞋印组成一道跨越城邦的长痕。
他们装备了乌拉尔最精良的武器,背负弓箭、腰挎青铜斧头和弯刀,推着的三轮车里还叠放着层层叠叠的刺勾渔网。
拴在渔网上的钩子全部浸过了毒药,特别是沙漠里最狠辣的那种毒,会令见了血的伤口一天一夜也无法愈合,娜塔莎强烈要求匠人们调出所有的库存,调成油膏状全部糊在钩子上。
她没有掌握了针对人鱼毒素的办法,因此她想到了用更猛烈的毒攻击对方。
行军路上,她坐在骆驼拉的车里,在木车尖顶上挂满了彩色绸布,以此彰显独特的地位和威严。
娜塔莎还曾诡笑着邀请约书亚和她共乘一车。
约书亚用高高在上的眼神拒绝了她。
娜塔莎最恶心的就是约书亚的这种清高气质,好像对方看不起这整个世间的活物,包括她娜塔莎,在他眼里都要变成地上的泥土。
“哼,要你装!”娜塔莎放下彩绸帘,坐在车里冷笑,“我看你被我打倒在地时能变得多狼狈!”
约书亚的车乘隔着很远一段距离,吊在大军的尾后。
他的车子反倒很朴素,黄色帘布面刺绣了白沙玫的花瓣,在赶路的风尘中几乎和大漠融为一体。另外的一个特色是,他命人在双峰骆驼背上安置了精美舒适的座椅,随时供他骑乘。
两个月后,军队抵达了苏木托城外。
收到信使快报的那支蒙拉早早准备好了接风宴和出征用品,设榻请约书亚做客。
约书亚谦和的表情里带着一点疏远。
“还是,不了。麻烦您了,苏木托王。”
他可不敢一个人在苏木托城王宫里住着,说不定哪里就冒出一个刺客来。
从草根爬上金字塔顶的人总是拥有更多的谨慎,约书亚毫无精贵之人的享受想法,半靠在车子里裹着单薄毛被,在苏木托郊野外的大漠里睡了一晚。
他的几个护卫全都冻得索索发抖。
约书亚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大漠的月亮看了一晚上。
他仿佛化身一头月下的孤狼,双目里写满了野心和寂寞。
…
军队在这一截河道上已经埋伏妥当。
娜塔莎款步走出骆驼车,跨上骆驼脊背,下令一支精英武士出动。
武士们接长龙奔到海水河的河岸边,手持长矛。
指挥长官一声令下。
所有武士将长矛同时戳入水里。
他们齐齐发出一声暴喝。
“喝呀——”
长矛入水又抽出,在命令下再次戳进去。
反复几次,他们终于引出了河底暴怒的生灵。
一条上身带着血迹的雄性人鱼飞窜出水面,朝入侵的人类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武士们早便得到命令,绝不松懈。
在人鱼出现在水上后,附近的几名武士鼓起肌肉,将长矛的矛尖齐齐送入人鱼的身体内。
四杆长矛,木棍去势不减透体而过,将雄人鱼扎了个透心凉。
血液顺着杆汩汩流下,滴在群青色的水面,绽放血花。
雄人鱼眼珠凸出,僵死在半空。
死前,它的叫声引出了下一批受害者。
一条接一条的人鱼,雌雄老少,从海水里蹦出来。
迎接它们的是势大力沉的长矛。
侥幸躲开长矛的人鱼在逃命中被弓箭射得满身羽毛杆,像是变成了刺猬。
海水河的一整段飘满了血液和人鱼尸体。
坐着骆驼,娜塔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轻声说道:“起第一张网。”
河段靠近苏木托城的这边,早就准备好的武士们拉起撒下水里的大网,向被清理干净的那段河道前进。
拖网上的勾刺闪着凌凌寒光,多如繁星。
仅存的活人鱼尖叫着逃跑。
河岸的武士重盾持矛,不急不缓地沿着岸线前进,听到指挥官的口令,就向水中的人鱼戳刺,严整的纪律将他们变成一支纯粹的杀戮部队,听号令的机器。
不远处,约书亚的车乘在山上的某处停下。
约书亚俊雅的身姿站在山石的一侧,遥望下方一面倒的屠杀战局。
他知道目标还没有出现。
娜塔莎也在等。
不久,远方传来一阵奇异悠远的歌音。
这是人类从未想象过的歌唱声,它富含强烈得能够直接感染人心的情感,乍一响起,仿佛就有愤怒和不解、悲伤的诘问跨越百米,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约书亚很冷淡地命令他的几个手下,将弓箭准备好。
就像乱箭射死的意外那样,射死塞壬,就好了。
约书亚这样想着,从陡峭的山崖上俯视,等待投入罗网的目标。
…
雷愤怒地咆哮着冲出水面时,林青的预感就开始报警了。
他追上雷按住它的肩膀,先一步将眼睛露出水面观察。
视野里,海水河往苏木托方向的上空,布满了报丧的乌鸦群、食腐肉的秃鹫,人鱼的尖啸声和飘散的血腥气味。
(是谁)
(残害我的子民)
林青心如刀割,却仍存理智。
他急促地放开声音发出命令,要求他的族民们向他的方向逃离,不要和敌人做纠缠。
随着惊惶的族民沿着河水陆续游来,他看到了敌人。
全副武装的人类武士,排着望不到头的长龙沿着河岸逼近,握着长矛,将一杆杆冷兵器的尖端送进人鱼的脊背。
(不——)
林青双眼充血,爆发出一阵尖鸣。
声波带着奇异的杀伤力荡开,震退了即将捅死一条人鱼的几个武士。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场有目的性的大规模杀害,以他部落里三十上下的族民数量,根本不能和这些残忍的武士抗衡。
林青用反复的命令催促着人鱼群的离开。
{ 沉下水!贴着河底!朝海的方向走! }
{ 快!快! }
他的不断命令为人鱼们提供了一丝鼓舞和胆气,让更多的人鱼从矛头下灵活地逃生。
然后,林青又看到了徐徐靠近的渔网。
那张网的上面现在刺满了尸体。
肉、血和脱落的鱼鳞,将视野变成刺目的猩红色。
林青是从正面看到了那些尸体。
有大有小,还有前些日子依恋在他鱼尾边的某条小人鱼。
他不忍卒视,转身没入水中。
流动的河水抚走他脸上的泪痕,掩盖住他曾落泪的事实,只有一颗颗白色珍珠无声停滞在河底,埋葬这个种族没有人能听见的故事。
他沿着河底游动,留在人鱼群的队伍中后方,鼓励着游不动的老人鱼和小人鱼不要放弃。
直到——另一面渔网在群青海的方向朝它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起第二张网,”娜塔莎从容不迫地指挥,“两张网,现在合并!”
河道里。
一条条正值壮年的人鱼舍身扑到网上,用手爪和牙齿撕咬抓挠那张带刺的剧毒渔网。
它们很快就都遍体鳞伤,手和嘴血淋淋。
持网的武士有十多个,稳稳拿住那网,一点一点往苏木托城的方向拖动。
咬破唇口、手掌撕烂的人鱼一条接着一条摔下河里,又被渔网扎破躯体,在河底拖出一道道血水飘散。
林青迟来一步,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痛不欲生。
{ 别咬了,都别咬了,往我身后退 }
他嘶鸣出复杂的话语。
听见他新的声音,人鱼们终于向后退。
林青恨他自己的弱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被点燃了似的,烈火一般烧起来。
他突然就获得了强悍的力量,双手上生长出极长、极锋利的黑色爪,不似人鱼的手爪只是变异的指甲,更像是天生的兽类爪牙。
像虎,或者说猫类。
林青冲出了水面,迅如黑色闪电扑向了大网。
与此同时,他无师自通地唱起舒缓悠长的曲子。
握着网的武士们听见绵长的歌声,忽然头脑一晕,变得昏昏沉沉。
…
娜塔莎,约书亚同时看见了破开水面的人鱼首领。
海浪一样蓬松卷起的墨色长发,雕塑般象牙白的身躯,与众不同的爆发力在蹦跃出水面时将一整段的海水河表面几乎全都拍碎成细沫。
毫无疑问,这就是泥板上记载的首领。
歌唱的声音第一次近距离暴露在世人的耳中,清晰可闻每一个音节的颤动。
塞壬。
娜塔莎震撼地失声了片刻,她见到这来自上天的传奇造物,不敢相信就是她研究了多年的人鱼,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狂热地大喊道:“活捉!活捉!活捉塞壬!”
不消她提示,所有人都知道塞壬是哪条人鱼。
尤其是近在眼前,直接面对着林青的拖网武士,他们也有那么一瞬间失神于目标的容貌,手中的网都无力地垂了几分。
林青才不管这些人类的想法。
他的乌黑爪子搭上重重叠叠粗如成年人大臂的多股麻绳,不顾一切,全力向两边撕开。
阻拦了人鱼群数十秒的巨网竟然应声而破!
林青发出酣畅淋漓的啸叫声。
他的身后,人鱼群鱼贯涌出,从两侧经过他的背影冲入渔网的破洞里,向群青海的方向不断游去。
…
半山腰。
守卫搭在羽毛箭尾上的手指渗出汗渍,隐隐有滑动的迹象了。
约书亚却仍然没有下令发射。
就好像他忘了一般。
守卫们从未见过约书亚的这个模样,在他们眼里,神子大人一向是冷静睿智,没有任何难题能阻挡的。
但现在,约书亚就像学堂里一个走神的小孩,忘记了自己原本的任务。
他的眼睛直直对着河里那条发泄似的啸叫的墨发人鱼,陷入回忆的时光。
七年前。
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条人鱼,和塞壬长得差不多?
差不……多?
不,像极了,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瞧瞧它的脸。
别告诉我它俩是同族。
同族也不可能再长出这样一张脸来。
那是天神的雕刻,奇迹的造物。
绝无仅有。
约书亚的双眸慢慢暗沉,瞳仁清清明明地锁定住塞壬的身影,坠入了寂静的深渊。
待所有人鱼离开了视野后。
他忽然长舒了一口气,手成拳锤了锤胸口,转身回到车驾内。
“都放下吧,今天就到这里,回营地。”
几名守卫才敢松开羽箭,松弛绷紧过度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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