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传——岁与千陌

　　尉迟凌霄醒来时，就见曦闫独坐在榻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曦闫见尉迟凌霄睁眼，这才不急不缓地起身将身后煨着药的药罐端了过来，倒出小半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用勺子搅了搅递到尉迟凌霄面前。

　　尉迟凌霄只觉得这一躺仿若过了二三十年光景，只需稍微挪动半分周身的酸疼迅速蔓延开来。整个嘴巴里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便试图从榻上坐起来。只是许久不曾活动的四肢有些使不上力，费了好大力气才微微坐起一点，但身后少了支撑，又重新躺倒回去。

　　许是一旁默不作声的曦闫有些看不下去，才将手里的碗搁到一旁，小心地将尉迟凌霄从榻上扶了起来，安置好，才退回到榻前的木凳上坐好，重新将盛了药汁的小碗端了起来，舀了一勺，喂到尉迟凌霄嘴边。

　　尉迟凌霄微微张开口配合着曦闫的动作咽下口感奇差的药汁，便四处张望起来。方圆一里居然感受不到流觞的气息所在，是谁把他送回来的，倘若是流觞以外之人，情况可就不妙了。喝完汤勺里的汤药，尉迟凌霄急急地问道：“曦闫，流觞去哪里了。”

　　舀着汤药的曦闫，缓缓将视线从药碗里挪开，直直看向尉迟凌霄，漠然地说道：“流觞把你送回来后，开了几副方子，就去给你寻仙草了。你的心疾之症知晓得也就这些人，你无需担心其他。”说完又将勺子递到尉迟凌霄嘴边。

　　尉迟凌霄知晓他的心疾之症，想要完全治愈少说也得三年五载，但是以仙草为辅调息为主，至多半年。大抵是太多的不确定性和无法预知的后果，这才让流觞想到去采仙草。只是这仙草长在浦海以东的仙岛上，寻得一颗怕也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尚且不明仙草周围是否有神兽守着，流觞这一去，恐怕困难险阻重重。

　　喝完汤药的尉迟凌霄再次躺回了榻上，满心忧愁无处慰藉，心疾之症必将成为今后谋划的一大隐患。七七在即，难道他真的扭转不了《上古神卷》撰写下得寥寥人生？难道付出这些努力都将付诸东流？难道这么卑躬屈膝的掩饰，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不断思前想后又权衡利弊后，尉迟凌霄猛地坐了起来，以平复心头的烦躁。

　　经过流觞配制药方的调养，如今心头那股锥心刺骨的疼痛，消散了不少，只是喘息间，心脏的跳动数率似乎慢下许多。尉迟凌霄也顾不得那么多，胡乱套上外衫，穿上鞋子，准备去翻看漓国的地形图时，端着药罐离开的曦闫却突然回来了。

　　曦闫将药罐放回到桌上，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情形，对着同样立在原地不动的尉迟凌霄不紧不慢地说道：“城中最后的一万余人叛变，自立成军，如今已到门外准备征讨你这个无用的皇帝，你说你该如何收场？”

　　尉迟凌霄一听也不慌张，只是大笑着折过身看向门外，惋惜地说道：“只可惜又将所有事宜提前了。”

　　门外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支卫队，重重将尉迟凌霄的厢房团团围住。一向点头哈腰惟命是从的太守，却是挺着腰板，由兵士簇拥着，站到了和尉迟凌霄相对的位置，一言不发地看着面露难色的尉迟凌霄。随后一个士兵样的男子附在耳边说了一阵，太守原本脸上的谦卑瞬间化作了不恭之色，仰着头叫喧道：“尉迟凌霄，如今大势已去，作为臣子做到这般已是无奈之举。”说完示意周围的弓箭手齐齐瞄准尉迟凌霄，抬着油桶的士兵将这个院子上下泼满了油，弥漫而起的油味迅速占领了整个内院。太守见此情景又补充道：“借着女人之势坐上帝位，也就那点本事了。如今连背后的女人也投奔西祁，吃起败仗来倒是顺风顺水。你觉得漓国需要这样的昏庸无能的窝囊废？既然保不住大梁的疆域，那么大梁将士也无需拥戴你这么个废物。若是失了这座城池，复国也无望了，倒不如弃忠取义，也好过被后人诟病。”

　　太守刚说完，乱箭齐刷刷地朝着尉迟凌霄飞过来，尉迟凌霄一个旋身，将门锁闭，飞射而来的箭在厢房四周碰撞的咚咚作响。尉迟凌霄一面躲开穿过门纸窗户纸的利箭，一面将方桌掀翻挡在身前，门外弓箭手迅速退出了院子，一阵热浪将藏匿在厢房内的尉迟凌霄团团围住，火光四起，尉迟凌霄只是暗暗说道：“看来百里墨云当初的讲义并未白做。”

　　百里墨云曾借着圣殿山弟子的身份为百姓讲义，虽说只去过三四个城，但如今的效果却远不止三四个城那么简单。如若不是让某些事耽搁，难说此时整个洪荒都秉承圣殿山的礼教了。

　　火势包围了四周，曦闫化作了真身，一个甩尾将尉迟凌霄卷到了他身旁。一道光晕自上而下将曦闫二人包裹其中，当蔓延而来的火势烧到卧榻之上时，尉迟凌霄连同曦闫早已消失在光晕之中。曦闫将尉迟凌霄带到了凤鸣山妖界入口处的山洞里，此时的山洞因妖界入口的消失而变得异常的灰暗，曦闫将尉迟凌霄从身上放了下来，一个响指，灰暗的山洞里却如白昼一般。

　　尉迟凌霄站稳了身形，便开始打量着立在不远处的曦闫，良久才说道：“曦闫，就在刚才我误以为带着我离开火场的是幻主，可是却又不是。”

　　曦闫面无表情地看向尉迟凌霄，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其实自浮岩城后，曦闫身上的气息就变了，隐隐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混杂在自身的妖气中，不是流觞再三与他担保，或许真要怀疑这个曦闫是不是被调了包。一直在想这股熟悉的气息在哪见过，直到在圣殿山遇到幻主时，才惊觉得幻主身上的神息莫名的熟悉。只是就在刚才，曦闫的身上透出了若有若无的神息，才会让他误以为是幻主，但曦闫的神息却与幻主有着差别，正因为这一差别，才让他肯定带他离开火场的并不是幻主而是曦闫。

　　流觞说过曦闫乃蛇族族长的幼子，自出生起便一直呆在妖界，从未离开过。也是与上任妖王一战中，流觞、曦闫、狼逸飞才被偷偷送出了妖界，并藏匿在了洪荒的群山之中，直到邈被诛杀后，三族族长才将其接回妖界。而要打开藏匿地点的结界，凭三人之力是无法办到的，除非已有上千年的修为，所以曦闫不可能与幻主有任何关系。倒是在浮岩城后，曦闫整个性情大变，行为举止都不似从前，曦闫究竟经历了什么？还是受了重创的曦闫心有不甘，才会有求于幻主去了幽冥幻界？但幻主即便实现了曦闫的愿望，也不该将神息给曦闫。修不修得仙体还得看机缘定数，幻主是万万不可能答应这等要求的。曦闫究竟是谁？为什么拿着妖气做掩饰从而混迹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曦闫看出尉迟凌霄的疑惑，但却并未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无论猜出与否，都不要将这些告诉流觞。”

　　面对这个知是敌是友的蛇王曦闫，尉迟凌霄也只能选择静观其变了。

　　尉迟凌霄觉得既然已经到了凤鸣山了，最好藏身的地方也只有姜国了，那些个藩王如今也该蓄势反扑了，留在漓国免不了东躲西藏，想要清闲下来也只能是痴人说梦。

　　尉迟凌霄正准备带着曦闫前往姜国，刚迈开步子，就听到流觞在用华连露珠焦急地召唤着他。

　　流觞狐狸归来时，就见城楼上翻飞的旗子被人换了下来，换的还是些不太认识的旗帜，而太守府内火势汹汹。流觞狐狸望着火光映天院落当即急得左右乱窜，那些拿着蓄势待发的弓箭之人只是在外面候着，却没有人出来组织营救，直到整个院落被烧成灰烬，这些人才悻悻然离开。见状，流觞狐狸突然意识到尉迟凌霄最后的筹码丢了，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也幸得离开时让曦闫看着，不然心疾未愈的尉迟凌霄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活活烧死了。曦闫若在，自然不会让这尉迟凌霄葬身火海，只是将人带到哪里了呢？

　　流觞狐狸理了理思绪准备离开时，还未撤离的士兵便拿着套索长棍一脸兴奋地围堵他。流觞狐狸也是第一次知道，以狐狸模样行走于人界，少了庇护，结局就会如同飞禽走兽般被人猎杀。退无可退的流觞狐狸，便朝着炭火还未燃尽的废墟堆飞奔而去，躲到一个他人看不到的角落，化作一阵清风逃开了，只可惜慌不择路的流觞狐狸并未注意脚下，导致泛红的炭火将脚底烫出无数个水泡。

　　流觞狐狸来到凤鸣山脚下时，却是被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驮着过来的。流觞狐狸的四只脚均被纱布紧紧包裹住，望着灰头土脸的流觞及被烧掉的部分的毛发，尉迟凌霄不知该同情还是该嘲笑流觞的囧样。

　　尉迟凌霄将流觞狐狸从雪狐的背上抱了下来，流觞狐狸则满脸委屈地看着尉迟凌霄，眼底布满泪光。尉迟凌霄叹了一口气，安抚了一阵，便朝着清水涧走去。但将流觞带到此处的雪狐似乎并不打算离开，而是紧紧地跟在尉迟凌霄等人的身后。

　　尉迟凌霄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脚边的雪狐，雪狐见尉迟凌霄停了下来也跟着停了下来，四下张望起来。

　　流觞狐狸一见立马说道：“她是狐玥霖，当初就是拿你伤药救得她。只是她再要幻化为人，恐怕又要在等上几百年。”

　　尉迟凌霄听出流觞狐狸的言下之意。狐玥霖被人打伤，如今散去了修为，如同一只普通的狐狸一般，毫无威胁可言。这里除了流觞恐怕谁也不能与它进行交流。

　　尉迟凌霄看了看怀里的流觞狐狸，只见流觞狐狸摇了摇头，于是便蹲了下来，问道：“玥霖要一起？”

　　雪狐听到这句，将原本散落在外的视线收了回来，点了点头，然后在尉迟凌霄的手臂处蹭了蹭。

　　尉迟凌霄想了一阵说道：“那就跟着吧。”然后带着曦闫去往雪域。

　　狐玥霖开心地追着几人的步子，向着极寒的姜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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