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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沦陷
京梁长鹰将军府早已荒废多年,彼时原奉离京,府中侍从散尽,也只剩几个老家将和老婆婆还住在其中。
这日,肖宸刚一听闻自家将军与广宁公主的婚约,当即便在府中张罗起来,还不等圣旨落到门前,喜事便传尽了府内外。
一大清早,李司南的马车还未停稳,秋婆婆便面带喜色地迎了上去:“殿下,真没想到有一日,您竟能嫁进我原府的家门。”
李司南走下马车,一抬头,便看见了“长鹰原府”四个大字。她缓步走近,问道:“我听说这字是高祖年间,原启将军亲笔所书,是真的吗?”
“字当然是原启将军写的,只是百年间风霜雪雨,如今这匾额换了几遭,谁还记得最初的那一版搁在了哪里?”秋婆婆扶上李司南,笑着应道。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堂前院里已长满了荒草,但正中间那块孟水玉石依旧泽光通亮,玉石上题着高祖御笔一个“忠”字。
“忠臣良将,世代忠勇,这玉石放在这里倒是合适。”李司南道。
如今的长鹰将军府里也只剩下这块玉石能够见人,里屋内外蛛网横结,各处都已破败不堪。梅竹青特地派来了尚舍局的宫人来搭理,又将从前端懋长公主府内的侍从送到了李司南身边。
过去懿安皇帝总想让李司南从李殷身边搬出去住,肃王府修整了许些年,可现今一瞧,倒不如荒了近十载的长鹰将军府气派。
“现在长公主殿下不在了,你倒不如直接从宫里出嫁,原奉早晚赶不回来,你便在府里等他,也不算坏了规矩。”梅竹青这样说道。
“从宫里出嫁?”李司南瞥了一眼站在龙案便研磨的张淑文,“那谁来送嫁呢?”
梅竹青一敲李司南的脑门:“自然是你婶母。”
张淑文抬起头,冲李司南温柔一笑。
“对了,王叔,”李司南拉过梅竹青,走至殿外廊下,“前几日我去那将军府中,陪秋婆婆清点库房,竟在库房中发现了这个。”
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一枚朱红色木花雕,捧在掌心。
“这是什么?”梅竹青没见过。
李司南笑了:“这是莫英木雕,在上离倒是常见。”
“莫英木雕?”梅竹青嘶了一声,“将军府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李司南的脸颊有些泛红,她收起花雕,含笑道:“在草原,过去每逢婚配定亲,男女双方互赠一朵莫英木雕,待等迎娶之日,只有男家的木雕与女家的相配,才算明媒正娶。这枚木雕的底座上刻着圆日图腾,想必是阿雅家送的。”
“那这……”梅竹青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广宁,这该不会是当初阿雅王送给原家的定亲信物吧!”
“你可不要胡说,”李司南嘴上这么讲,眼中却闪着喜悦的光,“莫英木雕向来成双成对,就有这么一只算得了什么?”
梅竹青眉梢一扬:“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广宁你就当这是个好彩头!”
李司南笑而不答。
此时她心中虽高兴,但仍有百般放不下。毕竟召原奉回京的圣旨已下去了一周多,但依旧没有消息传回。按理说,原奉应当行至京畿府边,但京畿府也毫无动静。
难道是北境出事了?李司南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如今战事渐缓,北境又能有什么事?李司南这样安慰道。
“将军,广宁被袭也不是头一遭,咱们虽然带走了大半兵力,但是城中仍有守备军,贺重舟是老将了,一点残兵而已,不成气候的。”长鹰军刚过北幽府,蔡昇自我宽慰道。
原奉立在岔口山坡上注视着大军北上,他摇了摇头,答道:“我总觉得不对劲。”
蔡昇一打哨子,冲前面喊道:“可有广宁战报?”
不多时,一传令小兵飞马赶来:“回禀将军,刚传来前线捷报,肖统领和岳校尉已回到广宁,现今城防严密,以备不时之患。”
“将军,您瞧!”蔡昇笑道,“肖立和岳校尉都已经回去了,他们还对付不了一伙散兵游勇吗?要不我回去,将军您还是奉旨南下吧!”
“不行,你带上亲卫营和我走,”原奉提马下了山坡,“我必须亲眼见到北关安好才行。”
蔡昇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
苍鹰在天角盘旋,于大军中投下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黑羽迎风,鹰驰长空,不时传来几声尖唳的啼鸣。
又过三日,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渐渐阴沉了下来。
“大将,”哈尔达穿着长鹰黑甲,从允南门城头跑下,“前哨兵已探到长鹰大军的踪迹。”
乌赤金面沉似水,他仰头注视着广宁府的城墙,那里正挂着巡卫统领贺重舟的人头,淋淋鲜血顺着镶金的匾额流下城砖,滴滴落入黄土之中。
两日前,俘虏了肖立、岳秀峦麾下近三千人的鞑克王军乔装改扮,于深夜混入广宁府城防之中。穿着黑甲的乌赤金率部轻而易举地斩杀了大半守备,在天未亮之际,将贺重舟的人头悬挂于城墙之上示众。
短短十二个时辰,广宁府风云变幻。
“将军,校尉营一衙将起兵,刚刚斩杀了我等二十三名武士!”有鞑克士兵来报。
乌赤金转头:“拿下了吗?”
“回大将,已经拿下了。”士兵答道。
乌赤金面不改色:“杀了,人头丢去街市口,让这城里的人都好好看看。”
“大将,”哈尔达笑道,“刚刚我听说,您今天一早收到了京梁来的圣旨。”
乌赤金看了哈尔达一眼,从袖中甩出一红绸卷,丢到了哈尔达的手中。
哈尔达捧着红绸卷,大笑起来:“迎娶广宁公主?看来原奉那小子是无福消受了。”
乌赤金不答,转而问道:“扎兰何时到?”
“今日傍晚从白凉城驿站来的消息,估计明早就能到。”哈尔达回答。
“今晚,”乌赤金再次抬眼望向城楼,此时已有秃鹫盘旋,试图啄食贺重舟的骨肉,他低声道,“今晚注定会流血。”
轰隆!山那头有滚雷响起,雷点顺着阴霾乌云之端缓缓蔓延,最终在昏沉的天角随着一道惨白的闪电劈下沟壑。
原奉一勒马,停在了正中。
“将军,怎么了?”蔡昇奇怪道。
“要下雪?”原奉抬起手,竟接到了一粒晶莹的雪花。
“怎么下雪了?”军阵中也有疑惑的声音。
不多时,便有鹅毛大雪飘然而落,原本似要回暖的天冷得惊人。
“明明已经三月了,我寻思着塞外的草都要长得有半人高了,怎么还下起大雪了呢?”蔡昇咕哝道。
“瑞雪兆丰年,兴许是有好事呢!”何今笑着说。
蔡昇也附和道:“必须有好事!”
“等等,”走在最前面的原奉皱起了眉,他一抬手,示意长队原地不动,“你们有没有闻见……血腥味?”
“什么味?”蔡昇使劲耸了耸鼻子,“没有啊。”
原奉划开手掌,让鲜血滴落雪中,把苍鹰送上了天。没过多久,鹰缓缓回落,乖顺地立在了原奉的肩甲上。
“没有敌情吧?”蔡昇狐疑道。
“没有。”原奉仍提着心。
此时天刚亮,但四面山岭依旧寂静无声,偶有林鸟扑翅穿丛而过的动静,倒惹得人心中一惊。
原奉解下腰间鹰符,递给蔡昇:“你去喊门。”
“是。”蔡昇一打马,奔至允南门下,向上喊道,“长鹰将军在此,速速升门!”
隔了许久,城头上才探出一个脑袋:“将军,将军回来了?”
“废话,”蔡昇骂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那小兵哆哆嗦嗦地答道:“蔡,蔡将军,您稍等。”
城头上又是一阵寂静,蔡昇正欲破口大骂,那城门突然咣当一声,开启了一个小口。
“狗东西,老子带着几万大军呢,你给个狗洞,我们怎么钻进去?”蔡昇叫道。
“祈阳,”不知何时,原奉来到了他的身后,“你先领亲卫营进城。”
蔡昇啧了一声,不情愿地跨马钻进了城下小口中。
突然,原奉肩上的鹰引颈唳鸣,一飞冲霄,径直扑向城头,咬下一只秃鹫,丢到了原奉面前。
“什么东西?”蔡昇回头。
“是……”原奉瞳孔一缩,“是秃鹫!”
这话话音未落,方才在城上答话的小兵咚的一声摔了下来,登时被砸得脑浆崩裂,粉身碎骨。
“退出来!”原奉高喝道。
与此同时,城外两边迅速窜出数队身着黑甲的军士,在莹莹火把地映照下,能看清那黑甲中的一张张鞑克面孔。
晚了,原奉后背一凉。
咚!咚!咚!城头有战鼓隆隆。
鞑克旌旗已升至半空,草原之花的烈焰在广宁府的城墙上徐徐燃起。
原奉所带之人不过只有亲卫三营,而鞑克王军倾巢出动,竟已在两遭山侧埋伏许久,就在亲卫营尚未入城之际,把长鹰堵死在门外。
原奉记得,这是他当年在五里商镇互市战乌赤金时所用的战术。
“怎么样?还要负隅顽抗吗?”城上有人喊道。
唰的一声,原奉拔出长剑。他没有时间思索广宁何时沦陷,更没有时间去想现在肖立、岳巍身在何处,敌军已然围拢,原奉唯有向后杀出一条血路。
“将军,小心!”蔡昇喊道。
原奉猛地勒马,但已经来不及了,一道铁钩擦地而过,锋利的钩刃刺破马腿,原奉只得侧身一翻,在马倾倒前,躲过两把当空扫来的长刀。
“长鹰将军,拿命来!”有鞑克武士吼道。
原奉旋身横挡,一把钳住了这柄沉刻钻金刀,他左手回拧,右手挽剑花向后刺,拦下了扑向他的两个鞑克士兵。
剑破军甲,发出了刺耳的锐鸣,原奉用力一拉,偏过护心镜,将那人的前胸刺开。
就在这时,方才还未撤下的铁钩再次袭来,原奉就地一滚,剑在雪中横扫,瞬间别住了两侧执钩的人。
呲啦一声,有武士从原奉身后偷袭,差点砍下他的鹰首肩甲,原奉拽着铁钩,来不及闪躲,只能被那人扯下披风。那人并不满足,又要扑上前砍原奉的簪缨。
“鞑克小儿,都是阴沟里的老鼠!”蔡昇手起剑落,一把剁下那人的臂膀。
原奉踩着铁钩凌空一跃,将剑刃抽出,径直钉入执钩士兵的肩颈。噗嗤一声,滚烫的鲜血溅了原奉一脸。
雪下得更大了,山涧之中冷风呜咽,犹如天神哭泣、银河垂泪,片片洁白的雪花落在斑驳的黑甲上,混合着鲜血凝成了冰晶。
城中传来山呼般的吼声,数千名鞑克武士撕下黑甲,赤裸着上身,扑向长鹰。原奉呼出一口寒气,抹掉脸上粘稠的腥血,握紧了手中长剑。
“将军!”何今从马上摔下,哭着地跑到原奉身边,“将军,没有退路了,后面山体倾塌,堵死了来时的路……”
原奉注视着广宁墙头,神色冰冷:“既然没有退路,那就不要退了。”
蔡昇啐出一口血水,振声喊道:“我等愿随长鹰将军决一死战!”
“我等愿随长鹰将军决一死战!”所剩不多的亲卫营士兵随之喊道。
大雪飘渺,山谷中回荡着阵阵厮杀之声,苍鹰掠空,在血染的大地上徘徊不去。
蓦地一道火光闪过,众人抬目望去,只见城上万箭齐发,无数支染着火星的铁箭扑面而来。身后一个小兵跃阵而出,抱着原奉滚到一旁。
“将军!”蔡昇也已自顾不暇。
原奉挣扎着起身,忍痛拔出一支打在肩头的铁箭。待等他俯身再看,方才那扑来的小兵已身中数箭,没了生息。
“原奉,若是你现在投降,大将可饶你不死。”哈尔达兴奋地喊道。
“做梦。”原奉咬牙切齿道。
寒风吹得他脸颊生疼,冰雪浸得他浑身颤栗,双手早已麻木,神智也几近迷离。但原奉依旧紧紧地攥着长剑,他被城头上那烫金的“广宁”二字刺得心底发疼。
“原将军,”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图日西朗声笑道,“许久不见,将军还好吗?”
“孽障,”原奉低骂道,“言而无信的畜牲!”
“言而无信?”图日西大笑,“是我无信在先,还是将军你无信在先?”
“无能鼠辈,今日本将军便来取你的狗命!”原奉挥起长剑,闪身就入敌阵。
跟在他身后的是无数长鹰军士,他们不再寻求退路,而是向前杀去。
转瞬间,原奉已挥剑斩下数名鞑克武士,他如一道利风,破开了鞑克军阵。
可就在眼下,城上突然有人举起手中长矛,向原奉掷去。鹰骤然尖啸,俯冲而下,拦在了原奉面前。
啪!原奉怆然回头,只见鹰如秋后落叶般无力下坠,摔在了自己的身前。看着鹰,原奉心口一疼,呛出一口血来。
“原奉,”乌赤金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我提醒过你,你忘了。”
原奉抬起头,看到了抵在自己颈间的刀尖,他无声一笑,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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