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到了山顶，四处黑压压的一片焦木，即使是白天也让人看得瘆的慌，花惜缘似是想起什么，说，“白蔹，认识这么久，我们似乎都没好好比过一场，今日，我们不如比一次。”

　　“好。”白蔹回答得十分果断，他将手中的白穗用力一抛。

　　白穗落向花惜缘，被他伸手一接，握在手心里，花惜缘充满怀念地轻轻抚过，而后将小白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几乎是刹那间，白穗如苏醒了般，剑身沐着光镀上一层银亮的色泽，随后浮上一层淡淡的绯色。而花惜缘握着剑的手却突然一僵，一个画面从脑海中跃出。

　　二十年前的拾原里，他就是用这把小白，刺入望归陌的心脏，亲手杀了他…

　　下一刻，花惜缘手一颤，几乎再握不住白穗，他将小白重新丢回给白蔹，“换一把吧。”

　　白蔹接过小白，面无表情地道，“让你受辱的不是这把剑，控制你心智要你去杀人的也不是这把剑，阿缘，你还不敢面对吗？”

　　花惜缘双目一眯，眼中有凛然杀气透出，“白蔹，你少说风凉话！”

　　白蔹又将小白朝着花惜缘丢回去，“小白认主，除了你，谁也用不了，你不要它，它就是废铜烂铁，随你丢了便是。”

　　花惜缘冷哼一声将小白从高空接过，他能感受到，体内那颗内丹在源源不断地运转着，磅礴的力量顺着四肢百骸涌入，他用脚轻轻一踏，顿时一个巨大的透明结界自他身后形成，在他与白蔹之间围成一个半圆，白蔹跟他动作一致，将这个结界组成一个完整的圆。

　　这个透明的结界将他们两人包围，阻隔了一切外界的声音，唯有眼前焦黑的枝桠凄凄惨惨到处伸展着。

　　花惜缘将目光收回，问，“这些是什么树？”

　　白蔹迎着他的目光，答，“桃树。”

　　花惜缘似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记忆，随口道，“以前你说过，等我来了妖界要请我喝酒的。眼下十里桃林是没了，那梨花白呢？”

　　白蔹在学院时随口的一句承诺，想不到等到履行的时候，已经隔了整整二十九年，隔着天界九年里，望惜短暂的一生，隔着阿花人界的二十年。再见面时，两人皆已面目全非。

　　白蔹二话没说，亲自扒土，从土里拿出一坛梨花白，因这几日单胤在这里，老是跑过来偷喝，白蔹气急了就把这些酒埋得深了些，还加了封印，这会儿也算自讨苦吃。

　　白蔹将一坛梨花白丢给花惜缘，花惜缘顺手接住，拔了酒塞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晶莹的酒液顺着仰起的喉结一路滚下，男人往往靠酒来纾解心中抑郁，喝起酒来又豪迈又狂放，花惜缘“砰”地放下酒坛，赞了声，“妖界的酒的确不同凡响，浑厚，浓烈，我喜欢。”

　　白蔹自己挖了坛，同样大口大口地喝着，可心里藏了事，酒就容易醉人，一坛才见底，白蔹脸上已泛起酡红，他换了少年时的称呼，神色迷离地对着花惜缘问了句，“花萝卜，你恨我吗？”

　　隔着几个大酒坛，他看不清花惜缘的神色，就听他说了句，“这不废话吗？”

　　话落，白蔹只觉密集的剑气绞成杀阵，肆虐而来，他下意识抽了佩剑抵挡，两人的剑在头顶交锋，白蔹抬头，对上花惜缘那双顷刻间就红了的眸子，他咬着牙，嘶声道，“我恨啊！在鬼凝渊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你！白蔹，白蔹，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背叛我！我拿着小白去找你！可等着我的是什么！啊？”

　　白蔹被强烈的剑气逼得步步后退，他从未见过这样不留情面，一瞬间就拼尽全力的花惜缘，如果说，在止戈书院的时候，花惜缘的剑是潇洒无形的，那此时，他的剑就凝结着实质的杀意。

　　兵器碰撞的摩擦声传来，双剑相抵处，细微的火星飞跃，花惜缘一寸寸逼近，双目如炽，“当时我就在鬼凝渊里，就那么听着父王被你们逼得动用冰息术！然后死在那个阴冷诡异的地方！你说我恨不恨？我这辈子都没那么恨过一个人！可惜玄觞没死在我手上，我实在不甘心！”

　　白蔹被逼至角落，眼见剑锋压近，无路可退，他再不敢留手，用力一推，随后整个人从花惜缘剑下逃离，花惜缘分毫不让，瞄准了猎物直追而上，很快，两人又缠至一处。

　　白蔹同样声音有些嘶哑，“百仙楼一事你父王明明知情，却联合玄觞陷害妖界，导致我兄长死了！难道我不该恨吗？逐鹿之战冰夷族联合仙族大败妖族，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同族死去，我不能恨吗？若是花镜玥将玄觞的阴谋告知，自始至终与妖族立场一致，何愁与仙族没有一战之力？我们也不会变成这样！说到底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阿缘，除了不知情的你，没一个是干净的，我于心有愧，也只是对你！你父王与我父王，甚至是我，身在其位，谋其政，敢算计别人，自然也会被别人算计，从生死涧出来的那一刻，我就时时做好死的觉悟了！就好比现在我死在你手上，也不过因果报应！我认！”

　　“好啊！你想死我成全你！”话落，饮血剑银白的剑身如雪后初霁般光华灿然，在明媚的光下熠熠生辉，剑气暴涨。

　　兵器上到底是小白更胜一筹，白蔹的佩剑被削成两段，下一刻，小白横在白蔹的咽喉旁，逼得他动弹不得。

　　花惜缘逼视他，“我问你，当年天堕前，你和长孙清流做了什么交易？”

　　白蔹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和长孙清流目标一致，他要天界的权，我要玄觞的命！”

　　花惜缘眼神一眯，咬牙道，“所以那黑衣人当时挟持了我将所有人引进拾荒原也是你们事先设计好的？”

　　白蔹道，“是，我知道长孙清流会派人带着念珠闯入拾荒原，玄觞心念念珠，必会派六大世家的人去将之夺回，而长孙清流与我则趁机动手杀了他。但我并不知道那黑衣人会挟持你！”

　　花惜缘道，“那黑衣人就是长孙清流！别说你不知道！”

　　白蔹惊愕地睁大眼，“什么？黑衣人是长孙清流？”

　　花惜缘冷眼看他，似根本不信他所说的，白蔹心头一惊，“我不知道！我以为那黑衣人只是长孙清流派出的一个死士，只为引诱各大家族前去，届时再死在拾荒原，也没人会去追究！就如我也不知道望惜就是你！如果知道是你，我绝不会那么做的！”

　　花惜缘道，“他玩的好一招金蝉脱壳啊！以我为刀，不用他出手，就可以削弱其余五大世家的实力，然后等他们从拾荒原出来，也无人再有能力违抗长孙一族！最后将仇恨全推到我头上，自己摇身一变，义正言辞地说要替仙族处置我这杀人魔头！白蔹，你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你知不知道，望惜短短九年的一生，活得有多绝望啊！”

　　许是花惜缘的目光太过悲恸，白蔹一时胸闷得厉害，他死死咬唇，“我害了你两世，来杀了我一了百了！把欠你的我都还给你！”

　　杀？若是世间对错都用杀人来解决，还要制定规矩律法干什么？杀人就能平息冤死的人的愤怒吗？不，那只会造成无休无止的仇恨。

　　许是白蔹眼中的光太过骇人，花惜缘却突然松了手，冷笑道，“你们这群人都一样。以为族人好的名义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累不累？就像师傅说的，杀了你，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杀了你，将来你身边的人再来杀我，然后甚至传递到下一代，算了吧，别祸害人了。”

　　小白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而作为主人的花惜缘摊开双手，目露沉痛。

　　作为花惜缘苏醒后，他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包括望惜在拾荒原里疯狂杀人的举动，剑割破骨肉的声音还清晰地留在他的记忆里，让他即使现在想起来手还会颤抖。

　　就如同此刻，他看着自己，却仿佛还能感受到血溅在手心里温热湿腻的触觉，而后回想起那天被血脏了的自己，仿佛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在拾荒原崩塌的那一天发泄了，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悔恨和无奈。

　　花惜缘抬起头，“我不想再杀人了…”

　　白蔹道，“阿缘…我…”

　　他话还没说完，迎面就是重重的一拳砸上他的鼻梁，而后，铺天盖地的拳头雨点般落在白蔹身上，花惜缘骑在他身上，右手一拳直接打肿了白蔹的半边脸，“白蔹，我不杀你，可没说不打你！”

　　白蔹躺平了任由他打，花惜缘半点没留手。

　　谈到往昔，两人间除了记忆里点滴温存，就剩叠成重重高山的仇与恨，将唯一那点温存轻易就毁得支离破碎。

　　都说一笑泯恩仇，可隔着那么多条人命的仇怨，哪里是那么容易说忘就忘的？

　　真疼啊，白蔹伸手在鼻下摸了一手的血，心道，这兔崽子是动真格的，他不需要用剑杀人，用拳头打也是能打死人的！

　　可撇开一切，这是他欠阿缘的…

　　此地的动静将阿澜和单胤引来了，阿澜见到眼前场景，心里满是焦急，却被透明的结界阻隔在外，他对着结界敲了几次，用力喊着什么，声音却无法透过结界传来。

　　花惜缘只看了他一眼，拳风依旧半点不落地砸在白蔹身上，阿澜本想用飞烟劈开结界，却被单胤阻止了，他朝着阿澜摇摇头，不知说了什么，阿澜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只是目光深深看着结界内的花惜缘和白蔹。随后随着单胤一道离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