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我又呆了呆——之前并没有告诉流朱，我痛殴玄凌之事。阿晋怕吓到她，估计也没告诉她。
　　才要说什么，忽然窗外墙根下有石块翻动之声，我立刻听到了，诧异而惊骇：“流朱，你竟联合她一起要害死我吗？”
　　“我，我没有啊！”她惊慌失措。
　　“呸！”我恨啐了一声，骂道：“外面的人不必鬼鬼祟祟了，要么回你莹心殿去，要么进来叫我看看你这张脸！”
　　片刻，忽见窗户外头透出一点微光来，接着脚步声微，门支扭一声被推开了，果然是甄嬛扶着瑾汐的手出现在了门口。暗弱灯光下，瞧她主仆，也颇为憔悴。
　　“小姐？！”流朱惊讶叫了一声，掀被就跳下了床，因为夜寒，彼此都是和衣而卧的。她上前搀扶了甄嬛，道：“小姐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在莹心殿等奴婢的消息吗？”
　　“等不及了，还是我亲自来的好。”她说着，吩咐槿汐，“把灯笼挂到墙上去吧，多少亮些。”
　　槿汐颔首，果然将灯笼挂在了墙上一处本来安放壁灯的勾托之上。
　　“浣碧，你真的忍心眼睁睁见死不救么？”甄嬛黯然道。
　　“呵呵，你倒真的有脸来求我。”我冷笑道，“只不过，求人也要求人的样子。凭你光动下嘴，就想占老大的便宜吗？”我的意思很明显，只为叫她知难而退。
　　“浣碧！”流朱叫了一声，我怒喝了一声住口，她不敢再多言，只转眼悲怜的看着甄嬛。
　　后者无言半晌，竟然屈膝跪了下去，口中道：“若你肯出手救一救棠梨宫的上下，我跪你一跪，又当如何？”
　　我吃了一惊，不禁咬牙，怒道：“你好卑鄙，分明是为了自己，却说是为了所有的人！”
　　“我不敢说，全是为了旁人。只是，连累了棠梨宫上下，我心里也真的一直不好过。”她低眉怯怯，“如今，只求你暂且放下你我之间的恩怨，救一救其他的人吧。”说着，竟然磕了一个头。她竟是如此深明大义，我气的心蹬蹬的跳，心中暗想——难道今夜，便要被她逼的自寻死路吗？定了定神，且道：
　　“你还把我当小孩子欺骗么？你自己是怎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你凡事只为自己谋划，何尝肯为别人多费半点心思？如今何必假惺惺一副为了旁人委曲求全之态？”
　　她闭目苦笑，“你我之间的恩怨，真的不能暂且放一放吗？”
　　“你说的轻巧！”我冷笑，“若有心求我帮你，从前的事，便该好好算一算了。——岂能轻飘飘说放在一边，就放在一边？”
　　她无奈，凄然落泪：“从前之事，我不敢说自己无错，可你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无错处？”
　　“我错在何处？错在没有向你母女点头哈腰，献媚取宠么？！”我愤然道。
　　“上一代的事，谁是谁非，我并不全然知晓！但母亲深爱爹爹，爹爹的一切，都是母亲倾心赠与！这一切我却全部知道！母亲要保护她的一切被他人夺走，我这个做女儿的，有什么理由不帮她？”她失声哭了出来，“试问，你若换在我的位置上，你又会如何做？”
　　我愣住了。
　　她继续道：“当年，你何尝有半分听话？你进府那年那样小，就敢对着所有的人喊闹，我难道不该想法子收服你么？我想法子收服你，难道也有错？”
　　我唯有无语，这些话，似乎我的确没有站在她的立场想过。只是，她于我，便只有可怕冷漠的收服之念吗？倒是一副实打实的主子心态！
　　“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可曾真心的侍奉过我，叫你为我梳头匀面，穿衣拾鞋，你何尝顺顺当当，开开心心的干过？我给你吃的，你转手就给了别人；我赠你珠宝首饰，你也统统不要。试问，谁家养的奴才这样傲气？又得什么样的主子才能容得下你这样的奴才？”
　　“呵呵，”我冷笑道，“听你一番话，我被你一家贬谪为奴，还要对你忠心耿耿，才对得起你了？听你一声声奴才叫的情真意切，当真好一副先挂廉耻的冷漠心肠！我且问你，你若容不下我，自可禀明你母亲将我赶出家门，何必费尽心机，屡屡加害？”
　　“那些，都是娘的谋划。可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她徐徐道，“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背着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欢好？有哪个女人愿意诚心诚意对待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有哪个女人看着自己孩子身边的婢女心高气傲，而不设法保护女儿？有哪个女人，愿意留下不容妾室的恶名，被世人毁谤？浣碧，你从来都觉得自己委屈。可我长这么大，又何尝不委屈？我从来不认识你，父亲却把你安放在我身边，我那么小，便要费心学着怎么做好主子，怎么收买你，镇服你，你可知道其中的辛苦？我本是要安心学好惊鸿舞的，可是你悄悄的学会了，叫我的颜面往哪里放？从小到大，你知道我为何多带流朱串亲访友，而不是你吗？娘说多带你出去，就会让你的见识更多，更不甘自己的处境。我想，你一个奴才，也不需要那么多见识，学什么惊鸿舞罢！如今你到了宫中，见识也多了。你看谁的奴才和你一样，到处出风头，给主子没脸！”她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凄厉，声泪俱下。
　　身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我不信的扭头，发现流朱也早已泪流满面——原来她竟是如此同情甄嬛！，她快步走过去，对着甄嬛跪下，哭道：“小姐，你如今怎么还不明白——浣碧她是你妹妹啊。你怎么能对她像要求普通的奴婢一样？你若把亲妹妹真心当奴婢，那作妹妹的又怎么可能全心全意的对待姐姐啊，小姐！”
　　甄嬛木然着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流朱，你是对的。我，不该对浣碧如奴婢。”
　　“浣碧，”流朱又转过头来，央求我，“求求你，原谅小姐吧！救救小姐吧！”
　　我暗恨流朱妥协的如此容易，面上只冷笑道，“不急！甄嬛，原是我要向你问罪，却不料你倒反过来口口声声指责我的不是，那我倒问你，流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将她也杀了？”
　　甄嬛一愣，我直截了当道：“你可别告诉我——是槿汐自作主张，要杀我和流朱，还有上次那十个杀手的事，你不知情！”
　　“是，是我要杀你和流朱，”她点头承认，“可我恨流朱，还不是因为你？这么些年，我待流朱不可谓不厚，你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比？可是，她却帮你瞒了那么多事！在府里，在宫里，要不是她替你瞒着，你半夜也能溜出去练功么？我难道不该有一点恨意吗？”她说罢，又转向流朱，歉然道：“流朱，都是小姐不好，你现在可还生我的气？”
　　流朱一连串的摇头，哭道：“奴婢从来没有生小姐的气！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何尝不为瞒了小姐很多事感到内疚？小姐现在还生奴婢的气么？”
　　“不会了，小姐现在知道你的忠心，再也不会生你的气了！”她二人说着，竟然是抱头痛哭。我看在眼中，只觉心里一阵阵惊凉——我真的永远的失去流朱了么？
　　流朱哭罢，又向我道：“浣碧，如今事情都已经说开了，你还不肯原谅小姐么？”
　　“若是，我当真不肯呢？”我缓缓道，“凭她今日所言，她原不配得到我的原谅！”
　　“你当真不肯？”流朱失望的看着我，“那我以这么多年的情分来求你呢？”
　　这么多年的情分？我大吃了一惊，她今日竟连这样的话也说了出来。——脑海中浮现一幕幕往事，她一向照顾我，帮我隐瞒许多事。便是许多琐事，彼此间若起争执，也常是她多来迁就，劝解于我。她于我的情分，我毕生也无法还清。想到此仓皇落泪，失声道：“流朱，你不要逼我！”
　　“我在逼你？”流朱讽刺的笑了，“我怎么敢逼你？我拿什么逼你？分明是你在逼我吧！”
　　“不是的！”我失声哭了出来：“流朱，你不知道——我出去一定会死的！”
　　“你是这么怕死的人么？可真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浣碧！”流朱还要说什么，甄嬛打断了她：“流朱，你不要说了。”她昂然向我道：“浣碧，若非今日为了我腹中孩儿，为了这整个棠梨宫里的人，你以为我会向你一跪么？”顿了顿，又讥讽道，“我还以为你有多慷慨仗义，原来你如此狠心啊——因且只因从小妒我，便忍心坐视这许多人无辜而死。”
　　我无语，背靠着墙壁，只觉冰凉彻骨。她继续道：“今后是生是死，皆在今晚背水一战。你愿帮便帮；不愿帮，本宫也不愿为苟活性命徒伤尊严！”她说罢，在瑾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流朱，你也起来，随我一起走。”
　　“是！”流朱缓缓站起身来，眼睛盯着我，字句铿锵道：“小姐，你放心，今晚奴婢不能救你，便不要这条性命了！”她说罢转身扶着甄嬛向外走。我大惊，知道她说到便一定能做到。
　　我仓惶下了床，紧紧抓住了流朱的衣袖，仿佛抓住最后的稻草：“不，不要跟她走！我们说过永远都在一起的！你还说过，等我们出宫了之后，我和王爷，你和阿晋，我们都在一起，你怎么能食言背弃于我？”
　　流朱愣住了，眼泪一串串滚落了，低头看看我剧烈发抖的手，轻轻握住，软声道：“浣碧，我知道你心里有多么害怕，可是，你今天只有勇敢起来，就像那天晚上你一人单挑十个无名刺客一样。你不知道吗？只有你今夜肯出手救下所有的人，我们两个才有可能以后生活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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