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烬

　　同盟既成，行动便有了方向。苏浣知道，要扳倒师尊，仅凭怀疑与间接证据远远不够。她需要铁证，能将其罪行钉死的、无法辩驳的证据。而最有可能存放这些证据的地方，除了林清源的核心丹室，便是他早年曾用于教导她、后来逐渐废弃不用的那间位于藏书阁角落的旧书房。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借着余小楼探明的路径和卫衡提供的巡天司内部关于建筑结构的零星记载，苏浣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卡，如同回归巢穴的灵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间弥漫着陈年书卷与淡淡霉味的旧书房。
　　这里的一切都蒙着薄灰，与她记忆中师尊在此谆谆教导、为她演示金针渡穴的景象重叠，又迅速剥离，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她凭借着对师尊习惯的了解，手指划过一排排书架，最终在一个看似与其他典籍无异的《青囊药性总纲》厚壳精装本前停下。
　　这本书，师尊曾戏言是其“医道根基”，从不外借。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将书册向外扳动。
　　“咔。”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旁边书架悄然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露出一间仅丈许见方的密室。
　　密室内只有一桌一椅，一个半开的铁木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浓的、混合了药味与……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怪异味道。
　　苏浣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走到桌边，桌上散落着一些笔记，字迹潦草，充满了狂热的计算与推演。当她拿起最上面一页时，指尖触到了一片不同寻常的、硬中带韧的质感。
　　她将其抽出。
　　那不是纸，而是一块被精心鞣制、薄如蝉翼的……皮。上面用极其细密的、暗褐色的字迹，写满了触目惊心的记录：
　　“甲字柒号，男性，修为凝意境。强行剥离‘恐惧’记忆碎片，绘卷崩溃率七成，肉身产生不可逆异化，废。”
　　“乙字叁号，女性，无修为。植入‘忠诚’记忆模板，排斥反应剧烈，精神撕裂，已处理。”
　　“丙字……同门弟子李远，自愿献身……剥离过程……失控……其血为墨，泣告后来者：师尊已疯，速逃！”
　　最后几行字，颜色尤为深暗，笔迹扭曲颤抖，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书写。那“速逃”二字，更是如同泣血的呐喊，穿透时空，狠狠撞入苏浣的眼中。
　　同门……李远师兄？那个总是憨厚笑着，帮她照料药田的师兄？自愿？献身？
　　她手指颤抖着，又从那半开的铁木柜中抽出一卷正式的实验记录。上面是师尊林清源那熟悉的、一向被她视为严谨典范的字迹，冷静地记录着：
　　“活体剥离技术趋于稳定，关键在于能量引导与绘卷核心的瞬间冻结……”
　　“陆清，完美容器，其兼容性远超预期，可作为最终载体，承载‘无痛净土’之基……”
　　“苏苓（划掉）……早期实验体数据仍有参考价值，其女苏浣或可作为备选观察对象……”
　　“苏苓”……母亲的名字！还有……“其女苏浣”，“备选观察对象”？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世界，那由师尊的教诲、医道的理性、对真相的追求所构筑的坚固堡垒，在这一瞬间，从根基开始，寸寸碎裂，轰然坍塌！
　　不是误解，不是苦衷。是赤裸裸的、用同门和无辜者鲜血染红的罪孽！是将她母亲视为实验体，甚至将她自己也列为“备选”的、冰冷彻骨的算计！
　　“嗬……”一声短促的、破碎的吸气声从她喉咙里溢出。她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手中的皮卷与记录飘落在地。她死死捂住嘴，却无法抑制那从五脏六腑翻涌上来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与眩晕。
　　理性？分析？在这一刻，全部化为齑粉。只剩下被最信任、最敬仰的人无情背叛的剧痛，只剩下目睹这人间地狱般真相的恐惧，只剩下……世界观彻底崩塌后的无尽虚无。
　　她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没有哭声，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捂住脸的指缝和衣袖。那个永远冷静、永远理性的苏浣消失了，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孩子。
　　一直在外警戒的谢辞第一个察觉到不对，闪身而入。看到蜷缩在地、崩溃失声的苏浣和散落在地的恐怖记录，他瞳孔一缩，立刻上前，单膝跪地，想要扶住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沉声唤道：“苏浣！”
　　余小楼、殷晚晴、卫衡和陆清也相继赶到。看到室内的景象和苏浣从未有过的崩溃模样，所有人都沉默了。
　　余小楼捡起那张人皮血书，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狠狠骂了一句。
　　殷晚晴捂住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怜悯，蹲下身，轻轻拍着苏浣的后背。
　　卫衡快速扫过地上的实验记录，脸色愈发冰冷，看向苏浣的目光中，那惯有的审视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同病相怜的凝重。
　　陆清站在门口，看着苏浣痛苦的模样，又看看那些记录，脸色苍白，下意识地靠近了谢辞一步。
　　真相，从未如此鲜血淋漓，如此残忍。
　　而团队的纽带，也在同伴极致的痛苦中，被动地、深刻地，又缠绕紧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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